屈臨風戰戰兢兢地進了鎮子。
距離視肉之亂已過了十餘年, 四處不見戰火的痕跡。懸木不再,長壽的老人多了不少,境內偶爾有些災禍,都被朝廷扛了過去。江湖日漸穩, 魔教方面赤勾一家獨大, 而正道枯山崛起, 衡也慢慢恢復了鼎盛模樣。
枯山與衡風格差了許多——衡的根基擺在那,仍傾向於招些富家子弟, 自小悉心培育。枯山的要求則寬泛很多, 即便年紀大點的窮人孩子, 只要能力了,枯山派也樂意收。
窮人家的孩子們自樂意搏一搏。枯山也算個新興大門派, 哪怕將來功夫比不得衡門人,也不失為一條出路。
這一, 屈臨風便去探訪枯山的。
他剛滿十二歲, 第一離了義父,隨相熟的農家進城。鎮上行人熙熙攘攘, 攤子熱熱鬧鬧,小孩兒的眼睛一黏上,就離不開了。屈臨風住得格外偏遠,集市都趕過幾次,瞬間被紙風車和扭糖人迷了眼。
“老李,難得來趟, 咱去買點糖唄。”同行的農婦不忍心瞧,趕緊敦促丈夫。這他們賣貨賣得好,小賺了一筆,一個銅板還出得起的。
趕車農夫心神領會, 買了根糖稀過來。那婦人自個兒嘗了口,大部分給了屈臨風。
屈臨風板起一張小臉,規規矩矩地道謝,順手把一錢藏去婦人袋子裡。他速度極快,農婦毫無察覺。
“你這娃懂事,不吵不鬧的,你那爹也捨得讓你走。”婦人見他一點點舔糖,起了些憐愛之情。
屈臨風的身,他們自然曉得。
他們村住了個不修邊幅的瘸子。那瘸子斷了只腳,做不得活,也不愛搭理人。他尋了個偏僻廢屋住著,連招呼都不願跟村人打。饒那瘸子心氣高歸心氣高,總要吃飯喝水。他憑著識字代筆這一絕技,好歹也能混口飯吃。
李家夫婦經常出村賣貨,心思活絡,他們曾勸那瘸子教教小孩,當個半吊子先生。誰知那瘸子卻像遭了驚天侮辱似的,想也想便拒絕了。幾年還有媒婆見他樣子周正、又讀過書,想幫瘸子說個媒,險些被他打出院子去。
久而久之,饒村人熱情,也漸漸人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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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瘸子唯一的活,便去地頭看農民們幹活談天。他往往目光複雜,教人完全看不懂,徹徹底底的怪人一個。
直他撿屈臨風。
這娃子村外人遺棄的。剛被發現時,屈臨風的腿腳癱著,村裡郎也說得醫。大家你瞧我我瞧你,都有些踟躕——誰家都不寬裕,哪願意養個注拖累人的癱子呢?這事擱在從,光“天厭”就能把這孩子除掉。
出乎眾人意料,瘸子沉默許久,將孩子撿了去。過了幾個月,那瘸子似用了什麼“內力療傷”的術法,嬰孩的腿腳居然能彈了,又得了“屈臨風”這麼個與村子格格不入的名字。
瘸子依舊很沉默,甚至連爹都不許屈臨風叫。屈臨風打小就懂事,曉得為“義父”跑東跑西。他模樣生得不錯,與村人相處甚佳,連帶著瘸子也不那麼招人嫌了。
“義父說我識了字,該去外面闖蕩闖蕩。”屈臨風乖巧道。
農婦:“……喲,他還會說人話啊。好歹算個讀書人,自家兒子都不好好教教麼?”
“義父說過,凡事要自己看,他的眼他的,我的眼我的。”屈臨風搖搖頭,“我自己選了枯山派。我聽人說只要肯用功,枯山派會出錢供人讀書。”
他當初跟義父提此事時,他的瘸子義父一臉微妙,但終究也說什麼。
小驢車晃晃悠悠去了枯山駐馬點,枯山派招收門徒,鎮上好不熱鬧。屈臨風揹著小包裹,與李家夫婦認真地道了個別,轉而乘上枯山派的小馬車。
車上大多少年人,一個束髮少年格外引人注意——他穿著綢緞衣,看著比旁人富貴不少。那人翻著眼睛瞧車頂,顯然把餘人瞧在眼裡。好在此處離枯山不遠,馬車只晃了兩日,少年人間來不及生什麼齟齬。
這裡聚了不少想入枯山派的少年人,周遭熱鬧也足。這廂唱著開國歷的戲,那邊說著懸木相關的書,頭都聚了不少人。
“我知道這個,這枯山派第一代掌門搞的!他花了大價錢,將開國那些殘本全收來,連那羅鳩與西隴的書都查了,硬把開國那會兒的事情掰扯得清清楚楚。”
綢緞衣少年大聲道,語調裡有著幾分炫耀意味。
“賀承安懸木養的妖人,先把有名姓的尹將軍養起來利用,又親手把他害去了!後來出現的救國雙傑,之一便那尹將軍的轉。那可同一顆星宿化的神仙,連名字都改呢。”
屈臨風歪歪腦袋——這似乎與他聽說的不一致,按照義父的說法,救國雙傑之一正尹將軍本人。不過想想也,他們只小地方出身,義父八成聽錯了訊息。哪有人能活那樣久呢?
“……救國雙傑另一個,就枯山派的第一代掌門,也星宿化的神仙。他特地花金與精力為尹將軍翻案,為的可都天上的交情!”綢緞衣還在繼續。
不少少男少女欽佩地湊上去,屈臨風卻關心他。這個角度看去,能隱隱看枯山上的門派輪廓,威風得很。
枯山派挑弟子的手法一年一變,難以預料,也不知會不會被選上。據說有一年時間緊,他們甚至遣了只鵝妖挑人。想鑽進枯山派本部的人得有幾萬,這樣一批一批地挑,最終只有百餘人能被選上。屈臨風已經想好了,要選不上,他就乖乖去個駐馬點當雜役。頂多再多做幾份工,書肯要念的。
當晚,少年少女們被安排至一處客棧。
客棧裡只有一個人守著,那人眼睛纏了布,似個瞎子。不過他瞎歸瞎,手腳出奇得利索。屈臨風也做過不少活兒的人,頓時生出了親切之心。
他小心翼翼地挪那人跟,有樣學樣地提起一桶水,想要藉機搭個話。那人活像後腦勺長了眼,瞬時朝他轉過身。屈臨風還來得及開口,便聽一聲慘叫——
“完蛋——!!!”
一個男人以逃命的速度疾衝而來。他矮著身子,雙腳在地板上呲溜滑了老遠,正正好好停在那雜役跟。只見那男人雙手一摟,順勢箍住雜役的腰,面色無比悽楚。
“子啊,我一不小心把賊引進來了,你可不能見死不救!”
雜役“子”:“……”
雜役:“你先起來,這裡還有小孩。”
屈臨風見這人猛地冒出來,整個人後頸汗毛瞬間豎起。這男子看著十上下,雖然哭喪著臉,散發的邪氣卻讓他脊背一片冰寒。
那人把雜役的話當耳旁風:“你可得給那誰說清楚,賊人本就瞄著他的小金庫去的。本尊……咳,我只被利用了,真不關我事。”
雜役無奈:“你為何不把賊捉了?”
“那賊輕功超絕,我都發現他盯梢。枯山這麼大地方,我找不過來啊。”
“要不你不打招呼亂衝,賊人也破不了枯山的護山陣。”雜役惆悵地應道。
男子一愣,抬頭看向天花板,滿嘴嘟囔起“幹嘛要和那群阿貓阿狗一起遞拜帖”“咱倆誰跟誰”“你怎麼忍心這樣對我”之類的怪話。
不知不為了轉移話題,他恰好處地“發現”了一邊的屈臨風:“誰啊,你們這邊來投門派的小孩?”
“嗯。”
“反正你們也要安排選拔,不如就拿這事測。”男子雙目閃爍,彷彿下一瞬就要掉眼淚。“我把封山大陣啟了,賊人跑不掉。你們就說安排好的,那狐……那人也不會和我過不去。”
雜役使勁抹了兩把臉,仰天長嘆。
“說吧,賊人偷了什麼東西,能教你嚇成這樣?”
“藥、藥病除旗。”
“……阿四,赤勾的少教主了?”
“不要說這麼恐怖的話!”
一旁的屈臨風聽得一頭霧水,好歹捉住幾個關鍵詞:“只要大家一起搜山,能找出賊人。”
雜役苦笑:“不知那賊人否危險,這事還要交給大人——”
他甩甩抱住自己不撒手的“阿四”,臉上的無奈了。
“但幫著做些邊角活兒,也能看出些許品性。我待會……稟報上去,說不準能成。你叫屈臨風?碰見也有緣,你跟著我們找吧。”
第二日,人們寅時便被喚醒了。百餘人被分作五隊,各自由兩名枯山弟子帶領,當真上了山。綢緞衣與屈臨風正被分了一組,滿臉不高興。
枯山地方不大,但林深草厚、洞穴甚多。獸吼聲此起彼伏,聽著就讓人腿軟。時值深秋,楓葉烈火般鋪了滿地。面景色漂亮歸漂亮,就讓人無心欣賞。
“怎麼找東西呢?”他嘰嘰咕咕抱怨,“一點都有大俠味兒。”
阿四猛頭:“找東西怎麼了?要不有賊人要抓,按照原本的安排,你們得漫山遍野尋妖花。”
“尋妖草也比給人打下手有趣!”
阿四冷笑一聲,斜睨綢緞衣,後者不服氣了,瞬間張牙舞爪:“看你打扮就不枯山的人,幹嘛指揮我們?!”
“怎麼,必須入了枯山派,才算枯山的人嗎?”阿四收了戾氣,一把攙住雜役,原地擠眉弄眼起來。“我怎麼說也——”
結果他剛說一半,腦袋便被雜役子一按:“你跟小孩說什麼呢?”
阿四嘖了聲,換了招數:“臭小子,你叫什麼?”
綢緞衣:“小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何名九!”
他腦袋一昂,毫不掩飾身上的有錢人氣息。
“行,我記住你了。”阿四陰惻惻道。
屈臨風無話可說。一個十上下的人,和一個十四五的孩子認真慪氣,這場面在有些滑稽。他無力地瞟了眼子,在對方眼瞧了極為相似的疲憊。
孩子們不允許跑頭探路,又遇見什麼艱險。時間久了,眾人幾乎要把它當做遊玩。部分人上手抓起了楓葉,言語也輕快起來。就在此時,屈臨風突然察覺一絲古怪的氣息。
有誰在窺視他們,目光帶著十足敵意。
他立馬把還在慪氣的何九一扯,子與阿四的表情也霎時凝。何九反應挺快,腦袋了神,手上小刀也掏了出來。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