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廷碧的婚事5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張傑氣得肺疼, 又急著裹傷,腳下走的飛快;廷碧帶著奶孃和紅霞, 一路好趕,勉強遙遙跟住。孫姨娘正喜氣洋洋的看著人往庫房裡搬抬大房送來的嫁妝、聘禮, 就見二爺抱著一隻胳膊,臉色跟要吃人似的回了來,她心裡犯嘀咕不知是怎麼了,又看他獨自一人,心說那死丫頭怎麼沒一塊兒跟來,嫁妝都不要了?她這邊正尋思,一直站在門口盯著她收東西的劉姨娘卻眼尖看見二爺舉著的那只手上像是受了傷, 立時大呼小叫的湊上去噓寒問暖, 哭哭啼啼的推著張傑往自己屋裡去包紮。孫姨娘見了也忙咋咋呼呼的趕上前去,邊問怎麼弄的這樣,邊替二爺害疼似的嘴裡頻頻吸著涼氣,又拉著張傑的胳膊往自己屋裡去, 張傑叫她兩個拽得骨頭都要散架了, 見手腕上又滲出血來,就將扯著他那只傷手的孫姨娘用力一搡,罵道:“就他娘的知道爭風,還不快去給爺請個大夫來。”說著抬步往近處的劉姨娘房裡走去。劉姨娘擁著二爺進了自己屋,臨了扭頭挑著眉毛對孫姨娘無聲的冷笑了一下。

孫姨娘氣了個倒仰,一邊用眼睛往劉姨娘屋裡射飛刀,一邊恨恨的使喚人去請郎中, 冷不丁一抬眼又瞧見廷碧帶著丫頭、婆子跟頭把式的進了來,就從嗓子眼裡嗤笑了一聲,譏諷道:“呦,瞧瞧這是誰呀,六姑娘不是認那邊是家,死活不回來嗎?怎麼嫁妝剛來,你就捨得回來啦?”

廷碧也不理,徑自越過她往後邊走。孫姨娘見她這時候還端著千金小姐的架子,滿臉冷笑,右手掐腰,左腳踩著門檻,倚門在那等她回來求自己安排住處。

廷碧進了後樓直奔自己原先的屋子而去,見屋裡一東一西擺了兩張窄床,已是住了伺候廷h的丫頭,就摔簾子出來。又去看廷琰原先的屋子,這屋倒是沒住人,只是床上、架上空蕩蕩的,灰積了有一指厚。廷碧看了,忍了氣吩咐紅霞道:“你且去問問,安排咱們住哪兒?”

紅霞出來找兩個打掃的問了,回去答話道:“說沒聽上頭吩咐下來叫預備住處。”

廷碧因回來就住十天,只將些細軟帶了來,行李鋪蓋一概丟在了大房,此時見這個樣子,閉了閉眼睛,道:“你跟奶孃再回去一趟,把鋪蓋取兩樣來,這幾天咱們就在這屋裡住下。”

紅霞答應一聲自去收拾,孫姨娘見廷碧的丫頭奶媽子進進出出的,竟是自己安排打理起來,就抱著膀子,陰陽怪氣的說道:“你剛強,你萬事不求人,有本事你自己操辦婚事啊……”風涼話直說到郎中來了,方住了口,叫人領郎中去了正房,自己扭腰擺胯的進了劉姨娘屋子,抽出帕子揉著眼睛,心疼不已的道:“二爺,郎中請來了,在正房候著呢,快去讓他瞧瞧二爺這傷妨事不妨事吧。”

張傑聽了將要起身,劉姨娘就嗔道:“二爺淌了那麼多血,身子正虛,怎麼還叫他大老遠的去將就郎中啊,你也太不知道心疼二爺了。”

張傑立刻深以為然,一屁股又坐了下去,道:“你長沒長腦袋,他是大爺我是大爺?叫郎中過來。”

張傑這些日子有些發財脾氣長,對孫姨娘也不假辭色。孫姨娘平白無故被損了兩通,憋著一肚子氣,卻也只得哼哼唧唧的打發人去請了郎中過來。那郎中瞧見一排牙印子,也不多問 ,開了一副外敷的方子。張二爺等抓來藥包紮上,自覺虛弱的不行,就一歪身躺倒在劉姨娘床上歇息。孫姨娘見了忙上前一邊攙扶他起來一邊道:“二爺,這屋裡一股子怪味,燻得人頭疼,我扶您回正房去養傷。”

劉姨娘聽了笑道:“你也聞見了,這是上好的迦楠香,二爺原說過最愛這個味兒。”說著,一隻手伸出來又將張二爺摁倒在床上,輕言細語的殷勤道:“二爺說過這香最能寧神止痛,上回二爺賞的,我就一直沒舍得用,才點上。二爺聞著好些了沒有?”

張二爺不及說什麼,孫姨娘先如臨大敵道:“呦,那可有些時候了,別放壞了,再把二爺燻出個好歹來。”說著又去拽張傑起來。

劉姨娘就踩了尾巴似的“哎呀”一聲:“你輕點,二爺才失了血,頭正暈著,可架不住你這麼生拉硬拽的。”

她這話一說,張傑先急了眼,一把甩開孫姨娘,道:“少在這添亂,怕我死得慢不成。”孫姨娘頓時滿臉委屈哀怨,劉姨娘眼風掃見,噙著一絲笑在嘴角,柔聲道:“二爺別生氣,氣大傷身,您躺好了,我去吩咐廚房熬盅參湯給二爺補補,醒了正好喝。”

張二爺平躺下“哼”了一聲,道:“參湯什麼喝頭,叫人去買只老鱉燉了,我起來喝。”說完合了目養起神來。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孫姨娘看得乾瞪眼,鼻子都要氣歪了,劉姨娘自顧自的放下帳子才回頭道:“你出去吧,別吵著二爺,這有我服侍著就行了。”孫姨娘氣的眼珠子快要冒了,轉身就要摔簾子,又怕弄出聲來捱罵,只得憋氣出來,嘟嘟囔囔的混罵,一眼看見廷碧的丫頭端著茶盤打眼前過,就罵道:“死丫頭,回來就沒好事,克死親孃,又來方我,真是個災星。”說完,一甩帕子,又把腰扭得一波三折的去看下人往庫裡收嫁妝。

時近入夏,窗戶都大敞四開著,二房的院子四四方方,東西南北四座小樓一圍,孫姨娘調門又不矮,院兒裡說句話,人人都聽見。廷碧坐在房中,聽那潑婦口口聲聲說自己克死親孃,猛的從椅上站起來,恨得渾身哆嗦,心在腔子裡亂撞,掙得快要蹦出來,直想衝出去撕了那賤人的嘴。但她只一動不動,在心裡一再告誡自己,要忍得,在這裡鬧起來撈不著她的好,忍一時之氣,將來自有她的前程。想著,攥緊拳頭慢慢的坐了下去,指甲把手心摳得生疼。

廷碧枯坐了一下午,奶孃跟紅霞一趟趟的回去大房,連臉盆、馬桶都拎了過來,終於收拾停當時,天已經黑了,三人皆是飢腸轆轆,卻也沒個人來叫開飯或者送飯過來。廷碧生氣歸生氣,飯還是要吃的,只得打發紅霞出去看看。紅霞揩了把汗出去一問,原來上房早用過了,連下人也已經吃過。她想了想,也不回去稟報,自去廚下挑那還可口的剩菜剩飯給姑娘端了一碗回來。廷碧側頭看了眼,見那碗裡亂七八糟堆的又是筍子又是豆幹,爛乎乎的,就沒了食慾。紅霞見了,知道姑娘沒吃過這樣的東西,就勸道:“姑娘將就些吧,我去廚下看了,就這兩樣還乾淨些。咱們人在矮簷下,且忍忍,餓壞了自己不值當的。”

廷碧聽了,忍著眼中酸澀,端起碗來,聞了聞,才下了筷子,吃了兩口吩咐道:“你跟奶孃也吃飯去吧,再晚只怕連這個也沒有了。”

紅霞見她能想開,就答應一聲,扶著累癱在一邊揉腿的奶孃去廚下。她兩個一走,廷碧就把筷子擱下,厭惡的看著那碗雜燴,百感交集,好半晌,才一咬牙又端起來,小口小口將一碗菜飯吃淨了。接下來幾日,仍舊是這樣,飯菜都是紅霞去廚下端來,孫姨娘也不肯消停,沒完沒了的風言風語,就差揪她出去指著鼻子罵。這些苦楚廷碧倒也能咬牙忍下,只是見這院裡人人只顧著搬家,並沒有一點兒替她備嫁的樣子,心裡不免越來越是惴惴,不知她爹打算怎麼送她出門子。一時間又有些後悔,當時一聽嫁妝叫這邊抬走了,就跟了回來,若是同廷琰一起留下,大伯未必不肯重新置嫁妝送她出閣。心思紛亂的坐了半晌,又想起廷琰,不由得嘆了口氣。

張二爺出了幾滴血,直臥床將養了兩三天。這一日腕上咬痕結了痂,恰好馮家遣人來商議婚事,他正閒得身上好似長蛆,再也躺不住,就出來見風,接待一番。那馮家本是去的大房,屁股還沒坐熱,一個年長僕婦就走來告訴說姑娘、聘禮和嫁妝都叫二房接回去了,叫去二房商議。馮家不明所以,一頭霧水的扎到這邊來。張傑耐著性子商議好什麼時候這邊送嫁妝,男家什麼時候遣人來給姑娘上頭及迎娶吉時,連口茶都不給直接就打發走了。馮家人一肚子不高興的回去稟報老爺不提。張二爺翹腿獨坐,心裡也自嗟嘆,想著馮家給的定禮跟聘禮不如胡家當鋪那一成乾股拿得長遠,到底吃了虧,心裡就不大是滋味兒,好在還有廷瑤。他這邊哀而不傷的嗟嘆了一會兒,心裡忽地又琢磨出個主意來,就溜溜達達的走去院中問孫姨娘廷碧的喜宴準備得如何。

孫姨娘捱過廷碧一巴掌,平日見不著也就罷了,如今接了她回來,見她端著千金小姐的架子,看見自己眼皮也不抬一下,半句話都沒有,哪裡耐煩替她備嫁?此時,正看著人抬屏風去衙門口西市的新宅,聽了這話,見二爺還真把廷碧出閣當個事了,有些驚訝,試試探探的道:“如今咱們正搬家,哪有人手忙那些個呀?反正嫁妝都是現成的,到日子婆家來人抬過去不就是了。況且,二爺不是說過,馮家是指望不上的,咱犯得著花銀子講究那個排場嗎?”

張傑聽了,頗高瞻遠矚的罵道:“瞧瞧你那點兒出息,這喜宴是白辦的嗎?三親六戚來了能不隨喜一二?整日價兒算計眼皮子底下那點兒東西,頭髮長見識短。”

孫姨娘雖不願給廷碧長臉,轉念一想這事經她手操辦,銀錢、禮金過手,總有賺頭,倒也犯不著跟銀子過不去,便忙忙笑著應承下來,直道二爺英明。又陰陽怪氣的道:“這爹孃可真是天生欠的兒女債啊,十來年沒聽她叫一聲爹,臨出閣的跑回來,還不是得打傢俱、置衣裳的奉承起來。二爺您也真是用心良苦,還不知道人家領不領情,將來二爺能不能用上她一兩銀子的孝敬呢。”

孫姨娘給廷碧上的這個眼藥倒給張二爺提了醒,想起大嫂給廷碧的那張銀票來,就背著手,咳嗽了一聲,道:“廷碧呢,叫她來,我有話要問。”

廷碧早在屋裡聽見他兩個計議,一聽見她那個爹說要替她備嫁,就將提了多日的心放了一放,至於那些個算計和孫姨娘遞的小話則全不理會——若非如此也不是他們了。聽見叫她出去也只做不知,等孫姨娘身邊的小丫頭來請,才隨她出來,走到跟前,張傑開口就道:“你大伯母給你的銀票呢?拿出來好辦喜事。”

廷碧聽了,面上先是有些驚訝,隨後扭捏了好半天才從裙帶上垂著的荷包裡拿出張泛黃的紙來遞給父親,張傑接過一看,就愣住了,道:“怎麼是五十兩,我記著是張五百兩的?”

廷碧睜大眼睛道:“哪有?想是爹看錯了,大伯母只給了這麼一張銀票,爹也看見了。”

張傑聽了緊盯著廷碧雙眼,出其不意的一把抓過她那只荷包,翻了過來,見裡頭只有根金鏈子繫著鑷子、挑牙、耳挖子一副金三事兒,便哼了一聲,撂下荷包,有些納悶,心說難不成是我看錯了?又想著她一個閨閣裡的姑娘,若非大嫂給的,這張五十兩的銀票也沒處得來,瞧廷碧的樣子倒也不像說謊,這麼說真是自己一時眼花?不免又在心裡痛罵大嫂小氣,侄女兒出閣就給這麼點兒銀子,打發要飯花子都沒這麼寒酸。

廷碧偷眼從睫毛上方窺探父親的臉色,見他像是信了,暗暗松了口氣,低了頭不言語。果然,張傑將那五十兩銀票袖了,就道:“行了,沒你事了,回去吧。”

廷碧低低答應一聲,轉身往回走,半路忍不住隔著外衫捻了捻肚兜襯裡的夾層,正此時,聽孫姨娘叫:“六姑娘。”

廷碧一駭,卻一臉懵懂的慢慢轉過頭來,就見孫姨娘盯著她的荷包道:“六姑娘那副金三事兒哪裡打的?看著倒是有些稀奇,和外頭賣的還不一樣。”廷碧一聽這話心才落了地,又叫她那副貪小的樣子噁心得半死,卻到底想著還要指望她給自己備嫁,提醒自己不得發作,好歹順順當當、體體面面的從這邊嫁出去,到時又是另一番光景。於是忍著冷笑道:“姨娘若看著好,便拿去用吧。這還是咱家金鋪打的,也忘了什麼時候,大伯母給我們姊妹一人一副的。”

孫姨娘聽了撇嘴上前接過,尖尖酸酸道:“瞧把大房小氣的,我們廷琦廷h怎麼沒得著?她們就不是張家的骨肉?從來的好東西都沒她們兩個的份兒,我就不信省出這麼點子東西她就能攢下個金山來。”

廷碧也不聽她抱怨,只把那副金三事兒連荷包都給了她,徑自轉身回屋,一進門就見廷h正對著她的梳妝匣子亂翻,見她來了,忙把手背了過去,眼神亂飄,故作輕鬆道:“我來找你說話,你上哪兒去了?怎麼才回來?”

廷碧不理,走去看那妝匣,見只開啟了一層,一對秘銀嵌珊瑚的墜子沒了,抬起眼睛伸手道:“還給我。”

廷h臉上一紅,兀自鎮定道:“給你什麼?我可沒拿你東西,我要回去彈琴,沒工夫跟你說話。”說著一溜身就跑了出去。

廷碧愣怔怔瞪了門口半晌,才收回目光轉身把梳妝匣子裡的金銀頭面都撿了出來,和幾件貴重毛皮一起用舊衣裳裹了,藏在了床底下,藏好之後想了想,又俯身取出來,四處看了看,重新藏到奶孃的行李裡。

孫姨娘得了一副金三事,掂了掂輕重,斜靠在門上剔牙挖耳朵的逐個試了起來,試完才慢騰騰的轉著心思開始琢磨這喜事如何籌備才能密下銀子。等想了個大概,一臉愁容的跑去書房,將其中的礙難處說的千倍萬倍,又是客多傢什不夠用,又是時間忒緊,吃食也全沒準備……

張二爺正假模假式的拉開架子寫請柬,見她推三阻四的就立了眉毛:“嫁妝那邊已經備好了,又不用你操心。送嫁妝那日的酒席,敷衍著面上過得去,別叫人笑話就成。咱們為著收銀子,又不是叫你接聖駕,有什麼難辦的?你辦不了,叫劉姨娘辦去。”

孫姨娘說這些話不過是為把難處擺在前頭,就算日後場面不好看,二爺也說不出什麼來。一聽這話,立刻笑道:“這有什麼辦不了的,二爺還不放心我嘛,我這不是說給二爺聽聽,想叫二爺拿個主意,別到時候有不周正的地方,二爺再埋怨我。”

張二爺頭也不抬,一揮手道:“沒事出去吧,沒看老爺我忙著嗎?”孫姨娘其實還想說說廷碧嫁妝的事,見二爺臉色不好,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只答應一聲就出去照辦。她倒也是個人才,三五日的工夫,連席面帶嫁衣種種面上的物事都預備齊全了不說,私底下也忙活了個差不離兒——大房給廷碧的嫁妝是按嫡女置的,孫姨娘一想日後廷h成親的時候用得著,就捨不得叫廷碧抬了去,悄悄的開啟一看,當即認出這就是早先辦給廷琦最後又叫大房抬回去的那副嫁妝。孫姨娘當日看什麼都嫌簡薄,如今卻是看什麼都精細起來,簡直愛不釋手,琢磨了又琢磨,從給新宅打傢俱的木工作坊弄了套楊木的案几箱櫃,將嫁妝裡那副最貴重的酸枝木傢俱給換了下來,拿布蒙了,一捆,藉著搬家抬東西送去了新宅;又去集市上蒐羅了一批比尋常還略次些的盆盒器皿、盅盂碗碟,連一些別的物件,只要她看著略好些的東西都悄悄調了個個兒。這麼著忙活了幾天,連刀尺針指、被褥帳簾也沒能倖免。孫姨娘做完手腳想了想,也不同二爺說,想著等廷h出閣的時候,好跟二爺拿個雙份兒。

孫姨娘忙完這事,就屁顛顛跑去跟張二爺表功,道:“二爺,這幾日我忙得吃飯都騰不出工夫來,好容易把事都辦妥了,就等成親那一日,叫個喜婆子過來絞面開臉,就能起轎走人了。”

張二爺聽了不無得意道:“以前成日家跟我訴苦說這管鋪子治家有多難,光他們大房把持著不叫我插手。我如今管上了也沒見賠嘍,你這不也幹的挺好。”

孫姨娘一聽這話欣喜異常。從這房裡沒有了正頭太太,一向以她為大,卻到底掛著姨太太的名聲,大不好聽。原先因有大老爺,大太太管著,她也不敢打那份主意,如今分了家,這念頭哪天不出來轉上幾轉?只是可恨這家分的二爺心裡不大痛快,這些日子沒給過她好臉色,如今聽他說自己管家管的好,心裡不禁有些蠢蠢欲動,立時就打蛇隨棍上,道:“就是那起奴才看人下菜真真可惡,當我不是正頭太太,不把我的話當回事,辦點子事都三推四阻的。”說著,看了看張傑,細聲細氣的道:“二爺,要不……”

孫姨娘也是奔四十的人了,這麼捏著嗓子說話,直把張傑叫得汗毛都立了起來,側目喝道:“你給我好好說話。”孫姨娘下頭的話立時就憋到了肚子裡,只一臉哀怨的覷著張傑的臉色做欲訴還休狀。

送嫁妝宴賓客前一日,喜棚搭好,坐席的桌子、凳子都擺在了院裡,張傑出去一看,見那凳子除了缺胳膊就是少腿的,心裡不悅,叫過孫姨娘來,罵道:“你這是哪裡弄來的凳子?瞧著怎麼比你還老?”

孫姨娘聽這話撅著嘴,也不說這是她請的辦酒席的廚子帶來的,只道:“二爺不知道如今木料多貴,我這不是想著能坐就成,挑便宜的買的嘛。”

張傑也覺著結那麼個用不上的親家,實在犯不著花銀子大操大辦,可又不想讓賓客笑話,總想要點兒面子,心裡有氣看哪都不順眼,四處指點道:“瞧瞧這宅子也禍害得太不像樣了,刨棗樹落的老大的坑,也不填填土;那地上的青磚都讓你摳出來了,連個下腳的地方也沒有,外人來了,看著像什麼樣子。”

孫姨娘對他知之甚深,一聽他這話風就知道是發的哪門子瘋,出主意道:“二爺,咱們這就要搬出去住,也犯不著為了一回熱鬧貼銀子替人家修宅子。我看,不如叫咱們家綢緞鋪送幾匹綢子過來,把這裡裡外外的欄杆,花樹都纏一纏,打扮打扮,又喜慶,又不費事,等用完了還能送回去接著賣。”

張傑聽了這話也覺著有理,立時打發人到綢緞鋪去提紅綠綢子,只道辦喜事拿回來扎花結綵,等用完再送回去。誰知不大工夫,打發去的人迴轉來,回話老掌櫃的說不叫拿。張傑嫌他沒用,親自走去鋪面,不成想竟也碰了釘子,那老掌櫃的只說綢緞沾了灰油勾了絲掐了褶就賣不得了,張家老號的招牌不能糟踐,不叫搬。他見個掌櫃的敢攔著東家,氣的跳腳,雖教訓了那老糊塗一頓,最後強搬了回來,卻犯了疑心。回到家,將大哥之前交他的明細找出來一看,果然這掌櫃的名字就在上頭,不由心裡一驚——大哥安插了這麼些親信,攔著他不叫他拿自己的東西……這裡頭莫非有什麼勾當?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想了想,將那明細揣在袖中,徑直往胡瘸子家去了。這兩人推杯換盞的密議了一下午,張二爺裝了一腸子胡家的酒肉,和一肚子胡瘸子的主意溜達回了家。

第二日。宴客,送嫁妝,張二爺府上可謂客似雲來。他站在門口一邊迎客,一邊防著收禮的做手腳,看著院中張燈結綵,聽著禮金多寡,想著原先大哥當家,哪個把他當一回事?哪有如今這樣的風光實惠?心裡越發志得意滿。

來賀的賓客隨了禮金,轉去同主家寒暄賀喜,不免都要問上一句,府上大爺跟三爺到了沒有,還有的要請他代為引薦引薦。張二爺聽著,一個、兩個的還好,等十個、八個都是這樣,臉上有些掛不住,心道真是陰魂不散,只答話說,大哥病重,起不來床,又悄悄打發人去請三弟來撐門面。不大工夫,就見小廝領著張英的隨從走來,施禮道:“老爺說回籍後補丁憂,不便聞喜樂,就不來擾席了。”又呈上一張銀票:“這五百兩銀子是老爺給姑娘添妝的。”

張傑見了銀票,就不在意三弟到不到場了;眾賓客見張家大爺三爺全未出席,不禁有些驚異。等開了席,眾人又見那席面著實與眾不同:清湯寡水沒個下筷子之處不說,最難得是少有兩桌的菜色一樣,更有幾位攤上瘸腿凳子,坐得分外難受,站起來走動,站在一起交頭接耳。張二爺見了臉上就有些發青,心裡暗罵孫姨娘辦的好事。

到了送嫁妝安床的吉時,眾人紛紛起身離席,圍上前去看張家發奩。本省素來講究“十里紅妝”:成婚前一日,女家鑼鼓喧天穿街過巷將妝奩抬去夫家,路人競相圍觀,品評誇讚;三朝之日,夫家還要開箱評驗新婦妝奩,“妝奩豐,則翁姑喜”,既是新婦的身份,也是孃家的臉面。張二爺因早看過禮單,知道尚過得眼,此時為找回面子,分外張羅,親自到書房取了禮單交胡瘸子唱名,又走去裡邊交代了孫姨娘抬嫁妝的次序。不大會兒工夫,幾十個精壯後生魚貫將嫁妝分三十二抬運出,胡瘸子見了,適時揚聲唱道:“酸枝木內房、外房成套傢俱,有:千工床一張、床前桌一張、屜櫥一架、床前櫥一架、衣架一架、春凳六對、馬桶一隻、子孫桶一隻、梳妝檯一張,畫桌一張、琴桌一張、八仙桌一張、圈椅四對……”他正唱著名就聽旁邊聲音鵲起,一片譁然,不知出什麼差錯了,便抬頭看,只見那地上擺的嫁妝哪裡是酸枝木的,清一色的楊木間或有兩件櫸木,再看別的,和禮單出入更大。胡瘸子忙閉了嘴,將禮單遞還張傑。

張傑接過禮單一對,登時傻了眼,略一琢磨,一臉憤慨的揚聲道:“眾位稍安勿躁,這副嫁妝是大房置辦的,禮單也是他們開的,我這就派人把大哥找來,當面做個解釋。”眾人聽他這麼一說,嘈雜聲立時炸了起來,議論聲亂紛紛一浪高過一浪。

孫姨娘正在裡頭打發人搬抬,聽見外頭當眾唱名就唬了一跳——她不識字,除了銀票,別的字紙一概都不當回事,禮單又在張傑手裡,她沒看見,就忘了這一茬。此時聽見二爺要找大房的人來對質,有如被雷劈了半邊身子,整個人都懵了,生怕當眾事露,也顧不得遮掩,三步並作兩步趕到外頭去阻攔;劉姨娘也倚著門看發嫁,一時聽外頭鬧將起來,好像是什麼嫁妝的緣故,又見孫姨娘一張臉白了青,青了白,之後就冒冒失失慌慌張張往外跑去,她心裡起疑,也跟了出來。

孫姨娘擠了笑向張二爺道:“二爺,這發嫁妝都是有時辰的,別誤了時辰再壞了姑娘的姻緣,我看這東西也還齊全,就先送過去吧,別的事回頭再說。”

張傑當眾抓了大房欺哄他的把柄,又是氣憤又是得意,就要往大裡頭鬧,忽然見她拋頭露面的出來了,不由怒道:“婦道人家知道什麼,給我回去待著。”

孫姨娘聽了笑得跟哭似的,一邊頻頻給二爺打眼風,一邊道:“這麼大喜的日子,來了這麼些的客,二爺也給大爺留點兒面子,日後好見人。”

張傑冷笑一聲,正要說話,卻聽劉姨娘在後頭驚呼道:“喲,這哪兒是大房送來的那副嫁妝啊,我當日在院兒裡眼睜睜的看著,送來的是全套上好的酸枝木傢什,鮮亮的漆器盆盒,錦緞被褥,哪是這些個破碟子破碗破被子面啊,怎麼一經孫姨奶奶的手,就變成些破爛兒啦?”說完,一臉奇怪的盯著孫姨娘。眾賓客一見這事鬧出花兒來了,顯見有好戲看,都把眼睛瞪得老大,還有那等輕狂些的,就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張二爺這兩位姨奶奶。

孫姨娘見此情景驚慌失措,忙忙撲到張二爺眼前,道:“二爺,你別聽那賤人瞎挑撥,不關我的事啊?”

張傑不由呆住,腦子一過兒,知道孫姨娘的確幹得出這事來,頓時氣了個半死,恨她不長腦子,竟不提前跟自己說一聲,還敢用原先的那份禮單,簡直找死。此時見賓客都指指戳戳的看熱鬧,臉上不由通紅,開始轉著腦子打主意。正此時,見廷瑞大步打外頭來,徑直走道張傑跟前,又對眾人拱拱手,道:“我爹身子不好,沒敢驚動。這有一份二叔抬嫁妝時的收條,各色物件都列在上頭了,另有二叔籤的字畫的押,還請眾位一觀。”說著,上前兩步將紙條遞給個相熟的長者,那人看過了,又傳閱給其他人。

紙條在眾人手中轉了一圈,議論聲裡便夾了嬉笑,張傑一張臉漲成了茄子色兒。腦筋急轉,猛然往前幾步一把抓住個下人的脖領子,喝道:“王八蛋,這庫房是你管著,說,你把東西弄哪去了?是不是偷出去賣了贓物了?”

那管庫的嚇得哆哆嗦嗦,道:“二爺息怒,小的就是個守門的,庫房鑰匙就老爺和姨奶奶有,二爺看這三道鎖,一點兒沒有叫人動過的痕跡,小的實在冤枉啊。”

張傑一聽這話大耳刮子就扇了過去,接著將那聽差搡了個跟頭,一雙手掐在他脖頸上道:“你還狡辯,照你說,我跟姨奶奶還偷自家的東西不成?沒這個道理。你給我說,你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東西偷出去,又賣了賊贓的?老實交代,老爺就饒你一回,要是敢犟嘴就送你去見官,管叫你進去了脫它幾層皮下來。”

那管庫的叫他勒著脖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見老爺一臉的猙獰,手上還在使力,不由拼命掙扎,張二爺只不撒手,罵道:“再敢不承認,老爺我現在就弄死你,本府的通判是我的女婿,打死了也白打。”恐嚇完又低聲誘哄道:“你承認了,老爺就饒你一回,聽見了沒有?”

那管庫的就要翻白眼了,聽了這話,猶豫不得,只得蜷在地上點了點頭,張傑卻不鬆手,只道:“承認你偷得就好,今兒大喜的日子,老爺沒空審你,來人,堵了他的嘴綁好,給我關起來。”下人聽了,忙拿著繩子跟爛抹布跑來,七手八腳的將那人堵了嘴又捆了個結實帶了下去。那管庫的兩隻腳還在地上亂蹬,嗓子裡嗚嗚亂叫。張二爺只理理袖子,看了眼正對著他指指點點的眾人,清了清嗓子道:“大家都看見了,這小王八羔子已承認了是他把東西偷出去,賣了賊贓。大喜的日子,騰不出手來收拾他,還是先發妝奩,免得誤了吉時,壞了丫頭的姻緣。”說完,叫人取紙筆來,就著那楊木嫁妝桌子,重開了一份禮單,也不叫鼓樂吹打,就匆匆抬去廷碧夫家,往外送客。

賓客一走,張二爺臉色丕變,大步走回內院進了孫姨娘屋裡。孫姨娘自知犯了錯,不過見二爺當眾保全她的顏面,不曾發落,自覺不至於怪罪太甚,見二爺進來,就低著頭怯怯的道:“二……”一個爺字還沒說完,張二爺已是當胸一腳踹了過來,孫姨娘直往後退了好幾步才跌倒在地,只見二爺又凶神惡煞的朝自己走來,就嚇得一邊捂著胸口,一邊連軲轆帶爬的往門口跑。張二爺趕上前去,又是一腳,這回也不用她爬了,整個人都軲轆出房去。孫姨娘從沒見二爺發過這樣的怒,一邊匍匐在地上往後捱蹭,一邊驚恐萬狀的告饒道:“老爺,看在廷瑾的面上,饒我一回吧,我這還不是為了老爺好,想給老爺省點兒銀子嗎?”

張二爺固然要錢,卻也要臉,聽了這話上前又是一腳,這腳正踢在孫姨娘腰眼上,頓時就是一聲慘叫。廷碧早在屋裡聽見鬧了起來,也不出去,只站在窗前冷眼看著孫姨娘一聲比一聲淒厲的慘叫。

劉姨娘也站在自己屋門口,怨毒的看著孫姨娘被踢的死去活來,心說,叫你攛掇二爺把我們廷瑤嫁給瘸子,當我不知道呢,犯在我手裡,一回就治死你。

張二爺怎麼踢都不解氣,廷h耳聽著母親一聲高一聲低的慘叫,只戰戰兢兢的不敢上前,一味打發丫頭去找她大哥來,誰知廷瑾一早出去就沒回來,她猶豫了再三也沒敢靠前,還是等張傑自己踢累了,扔下孫姨娘不管,才叫丫頭將她娘扶到屋裡頭去。此時孫姨娘一張臉青青紫紫已是早沒了肉色,才灌了口水下去,就嗆出一口血來,廷h當即嚇得往邊上一躲,饒是她躲得快也蹭到了衣襟上,就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當晚,馮家遣婆子給廷碧上頭,劉姨娘宛如當家主母一般,拿著派頭接待了一番,叫人引著她去給廷碧梳了髮髻,臨走卻連個紅包也沒賞下,那婆子回去不免跟馮夫人又嚼了一通舌頭。

馮家如今是悔的腸子都青了,白日裡才接了那麼一堆扔出去都沒人撿的破爛兒說是嫁妝,晚上又聽了這話,早夠夠的了,一揮手,叫她回去歇著去……只夫婦兩個坐在那,唉聲嘆氣的犯愁。第二日,卻也只能捏著鼻子打發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的去了張家。

張家經前日一鬧,出閣的正經日子門可羅雀,不復昨日張燈結綵的勢頭。廷碧開了臉,磕了頭,頭也不回的上了花轎,到底八抬大轎出門去了。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熱門小說
神秘復甦我有一劍神印王座2皓月當空唐人的餐桌7號基地明克街13號不科學御獸光陰之外宇宙職業選手深空彼岸
相關推薦
民國江山怒放的青春從簽到妖魔冢開始淨靈泉穿越從馴龍開始我有一座英雄酒館陰陽酒館大唐:我在長安開酒館這個遊戲會死人第十二夜2:天方夜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