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黑夜山的內部。

楚舟正站在一條通道的入口處，頭頂上的空間已完全封閉,黑色的石面閃爍著堅硬的冷光，根本無法知道他是怎麼出現在這裡的。他的背後及兩邊也都是黑色的石壁,除了向前,似乎無路可走。

面前的通道一直向裡延伸,望不見盡頭,兩邊的石壁上閃著幽幽的冷光,透出一股冰冷的氣息。在這些神秘的熒光中間,有細小的水流無聲無息地滑落，使得本來就冷的通道內更加冰涼。

當然,楚舟在大致掃了一眼身前的環境後,視線就定格在了正前方沉默站立著的人影身上，雙眼微微睜大,有些不可置信。

那人一身沉重的盔甲，罩在身上,看不清面容，只除了盔甲的外表和之前有些許不同——本來主體是深藍色,現在卻黑紅相間，更顯威嚴——其他的,完全就是兵俑的樣子了。

那是……兵俑？

可是，本來該在人界的兵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對面的人半晌都沒有動作。

楚舟懷著心裡的疑慮，拿好弓箭，慢慢地走了過去。

在他走動期間，對方仍然一動不動，好像僅僅是一尊雕塑。直到楚舟走的很近了，試探著叫了一句“兵俑”，人影才終於有了動作。

疑似兵俑的人緩慢地舉起手中的刀，朝著楚舟一步步走來，頭盔下看不清楚的眼睛似乎閃著冷漠的光，不發一言，直到來到楚舟面前，將刀舉過頭頂，然後，直直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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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舟慌忙躲閃了一下，刀劈過的力度帶起了一股氣流，吹的他的長髮都飄散起來。他瞪大眼睛看著對方，有些急地問道：“兵俑？你怎麼了？！是我啊！”

對方似乎停頓了一下，又像僅僅是他的錯覺，依然不停地追著他劈砍著。

所幸對方的速度不算快，楚舟躲閃起來也不太費力，他一邊思考著該怎麼解決，一邊無意識地打量著對方，想找出對方的問題。

沒想到，這一細看，還真的看出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追殺他的人動作細看之下十分僵硬，連簡單的動作做起來都很緩慢，好像有什麼限制似的，尤其是需要活動關節的地方，僵硬的簡直就像一尊能動的石像。而且，在他出現這樣的想法之後，就連對方身上的盔甲，看起來都好像有一層薄薄的膜，土黃色的，很不明顯，悄悄地將對方整個包裹起來。

真的很奇怪啊……

楚舟專注地盯著對方的身體，皺著眉不住地思索著。

“刷——”

刀劃破空氣的聲音傳來，楚舟剛還在專心思考這人的奇怪之處，一時分了心，等感受到耳邊的冰冷風聲時才下意識地向身側躲了一下，手也下意識放鬆了。

只是還是沒有完全躲過。

雖然他的速度夠快，但由於不夠及時，刀劍還是碰到了他的肩頭，留下一道不淺的印記，正快速地滲出來一堆鮮血，很快就浸透了肩膀上的衣物，白色的布料上紅色的痕跡極為顯眼。

然而楚舟根本顧不上肩上的傷口，他躲到一邊之後，就忙轉過身來看向對方。

——剛才他下意識地將手裡的箭射出去了，不知道有沒有射中對方……

他有些緊張地看過去，然後握緊了手中的弓，瞳孔緊縮，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

對方紅色的盔甲上，直直插著一根閃著紅光的光箭，沒入了盔甲外殼，完全插了進去。

對方身上閃著土黃色的亮光，將整個人包圍起來，形成一個堅硬的輪廓。但那光箭依然在那裡，就連對方的防禦都無法排出。

接著，就只是一瞬間，光箭消失，對方身上的光芒也熄滅了，整個人散發著僵硬的氣息，好像真的是一座石像了。

楚舟的唇動了動，半晌才擠出來兩個字，“……兵俑？”

可是他的聲音卻像是提醒了什麼，在他話音剛落的那一刻，對方幾乎僵硬的身體就動了一下，整個人努力正對著他，接著，就像是將一尊石像摔碎了一樣，突然裂開，化成了土黃色的粉末，落在了地上，慢慢消失不見。

空氣突然又靜默下來，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唯有楚舟肩頭滲血的傷口，說明剛才那一切不是幻覺。

楚舟站在原地，呆立著，仍有些不可置信。

他剛才，把疑似兵俑的人，給殺掉了？

若說是之前那樣殘忍血腥只知殺戮的毫無神智的妖怪，他也就當玩遊戲般殺掉也沒有感覺了，可是兵俑，是他的朋友，是一個有意識的**的妖怪……

楚舟站在那裡，混亂地想了許多，才回覆了理智，想起了剛才的諸多疑點。

沒有說過話，不回應他，行動僵硬……

這麼多奇怪的地方。楚舟想了一會，才不由得想到，剛才的人，也有可能……不是兵俑吧？

畢竟還是有一些不同的……

他懷著這樣慶幸的心理，收拾好了心情，準備繼續朝著前面的通道走去。

等他邁步時，牽扯到肩上的傷口，有些微的痛意，他才想起剛才還受傷了來著。楚舟偏頭看向肩膀，應該是他自愈能力強大的原因，本來還緩緩流血的傷口現在只有動作時才會零星流出一點血，除了肩上那塊染血的布料有些刺目外，倒是沒有其他大問題了。

他猶豫了下，就不再注意那點傷口，反而小心謹慎地順著通道向前走去。

通道內是千篇一律從不改變的場景，他走了好一會，兩邊還是漆黑石壁上點綴著微光，像是從未離開過入口一樣。

楚舟在這不變的背景下有些累，精神也沒有一開始那麼專注，偶爾天馬行空地跑個神，直到轉過一個有些弧度的拐角，看清楚眼前的人時，他才收回心神，有些震驚。

對面的人一如剛才被他殺掉的疑似兵俑的人，紅色的盔甲，沉默的姿態，一動不動地站立在那裡，正對著楚舟的方向。

楚舟先是有些驚喜於剛才沒有真正的殺死對方，然後才疑惑於真正的事實，有些猶疑地接近了對方。

他不死心地小聲叫了句：“兵俑……？

接著，就像是畫面重現，一切都和剛才沒什麼不同——對方又緩慢地舉著刀朝楚舟砍來。

楚舟先是躲了幾下，為了不會再次失手殺掉這個未確定的人，又想著不知道後面還會不會碰到同樣的人，便想了想，就繞過了對方，直直朝著對方後面快步走去。

等他越過對方，走的稍遠了一些，回頭望的時候，就看到對方像是停止了指令，安靜地站在那裡，不再動作了。

楚舟向前走了一段路，果然又碰到了下一個穿著盔甲的人。

他越發好奇，便不停地繞過這些同樣的場景，一直向前走著。

只是過了很久，每一次都是相同的事件，他幾乎要以為他身處無限的迴圈中了，原本澎湃的好奇心也緩緩沒下去，機械地不停走著。

直到他碰到了第七個這樣的人。

楚舟看到面前和之前一樣的人，只看了一眼後就要略過對方，卻在走過之後，突然聽到了這麼長時間從未有過的說話聲。

“……你怎麼會在這裡？”

是兵俑的聲音！

楚舟倏地轉身，就見對方這次不僅沒有舉刀相迎，反而安靜地對著他，身上的氣息也沒有之前那樣僵硬毫無生機。

他的眼眸微微睜大，沒有上前，遲疑著問道：“兵俑？”

兵俑點點頭，動作間盔甲發出碰撞聲，與此同時傳來低沉的回答聲：“正是在下。”

竟然真的是兵俑！

楚舟靠近了對方，與對方近距離站著，才真正察覺到了兵俑與之前那些人的不同，他不解地看向兵俑，問道：“……剛才，我看到了很多和你一樣的人，不過他們好像都沒有意識，只知道戰鬥……？”

兵俑的臉在頭盔下看不清神色，只聽到隔著一層盔甲格外低沉的聲音道：“我們都是一樣的，只不過，唯有在下生了靈智。”

楚舟聞言瞪大了雙眼，兵俑的意思，是說對方以前也是那樣只知道攻擊別人，後來才有了靈智，懂了其他東西嗎……

他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又突然想到了什麼，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兵俑沉聲回道：“在下之前取得了記憶，才知道在下本就生於妖界，並非來自人界。”只不過他有了自己的思想之後，巧合之下穿過了裂縫，在人界的墓**裡待了很長時間，才遺失了自己的記憶。

楚舟有些尷尬地搔了搔臉，當初他忘了這裡妖界與人界涇渭分明，還讓兵俑好好生活在人界來著，沒想到對方這就回來了。

他先是自己不好意思了好一會，才發現對方還沒回答他最關鍵的問題，“可是，你怎麼會在黑夜山？”

“這裡是叫黑夜山嗎？”兵俑有些疑惑，而且也不知道對方具體意思，便說道，“在下從一開始便是這山裡的妖怪，千百年來從未離開，保護這裡，即是在下的使命。”

“……”楚舟沉默了一瞬，想起了之前在山頂碰到的妖怪，不由得猜測到，像兵俑這類妖怪，應該也都是黑夜製造出來吧……

不過這目前還不是最重要的事，他過了一會，就想起了他來這裡的目的，便問兵俑：“之前這裡有發生過什麼異常嗎？”見兵俑沉默，他又補充道，“有沒有別的人來過這裡……？”

兵俑認真地想了一會，還是搖了搖頭，說道：“並沒有其他人來過這裡。”

“……”楚舟皺起眉，有些想不通，明明他和大天狗是從同一地點傳送過來的，怎麼對方就沒走這條路？是跟傳送的時間有關，還是這裡不止剛才的一條路……

他正絞盡腦汁思考著別的方法，餘光就看見周圍的石壁似乎在發亮，他轉過身，朝他還未走到盡頭的通道看去，通道最深處仍是看不清楚，但卻有詭異的冷光突然亮了起來，散發出強烈的光芒，斷斷續續的，就連這裡，也染上了綠瑩瑩的熒光。

片刻後，這些光芒就黯淡了下去，通道又恢復了一片漆黑，只點綴著零星的綠光。

楚舟好奇地看向兵俑，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兵俑順勢看向通道的最深處，隱隱有些敬畏，沉著聲音道：“那裡，是禁區，這裡的每個妖怪，意識中都印刻著這道指令——絕對不能靠近禁區。”曾經有行動不受限制的妖怪去了那裡，從此再也沒有出來過。

這裡的妖怪大都是毫無神智的，印刻在腦子裡的指令不會輕易被顛覆。但偶有一些和他一樣有幸生得了靈智，便按捺不住闖入了禁區，白白辜負了這長時間的修行。

“禁區？”楚舟也跟著看過去，眯起了眼睛，他總有種感覺，黑夜會在那裡，說不定，大天狗也在那裡。

繼續站在這裡什麼問題都解決不了，楚舟斟酌了一下，便對兵俑說道：“我要去禁區。”

兵俑擋在了他面前，阻攔道：“不可，據在下所知，禁區裡存在著創造出這裡所有妖怪的神。”

楚舟聞言眼睛卻亮了一下，這裡擁有近乎神的力量的，只會是神秘的黑夜了。他看向兵俑，堅持道：“我必須去。”

兵俑不知楚舟為何這麼堅持，他發現自己無法改變對方的想法後就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才低低地道：“在下也去。”

楚舟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才拒絕道：“不用了。”明明剛才看對方的表現，應該是絕對不會進入禁區的，他總不能讓對方只為了幫他就違反規則。

只是兵俑比他還要堅持，兩人對峙了好一會，還是楚舟敗下陣來，同意了兵俑一起去。

兩人並排朝著通道的盡頭走去。

這最後的一段通道仍和之前沒太大區別，黑色的牆壁，綠色的冷光，若非找點不同出來，那就只有淺淡的縈繞在鼻尖的血腥味了。

他們走了沒多久，便到了一扇門前。

黑色的，堅硬的，冰冷的石門。

楚舟伸出手輕輕一推，門卻應聲而開，顯露出了裡面和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場景。

門裡的空間並不大，極為空曠，牆面上冰冷的綠光中夾雜著一點金色，透出難言的神秘感。

在這冰冷房間的正中心，站著一個人。

大天狗立在那裡，眉眼低垂，聽到聲音後抬眸望過來，眼角眉梢都帶著冰封般的冷意。

楚舟有些錯愕地盯著他。

耳邊卻傳來兵俑帶著敬畏的低聲呢喃，若非這裡及其安靜，必然不會有人聽到，“這就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