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俑的話音落下，石室便又重新安靜下來,大天狗仍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冷漠地看向門口。
“……神？”楚舟怔了怔,才側過頭看向身邊的兵俑,對方的頭盔微垂,身子卻筆直,刀也收到身後,做出恭敬的樣子，看上去十分敬畏房間中心的人。
楚舟看見對方如此表現,便又順著對方的視線看向大天狗,心裡升起無盡的疑惑。兵俑口中的的神，應該就是指將他創造出來的黑夜吧……可是,他對著的人，明明就是大天狗……
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唯有細流輕輕落下的聲音，充斥著這個安靜的地方。
兵俑此時就像是楚舟之前碰到的那些人一樣,一動不動，彷彿僅僅是一尊石像,端正地立著，敬仰著自己最尊崇的神。
楚舟看向大天狗，皺起眉，抿了抿唇，試探著叫道：“……大天狗？”
沒有回應。
大天狗不知為何，只站在那裡，眉目冰冷，沒有絲毫感情，只沉默地看著楚舟。
楚舟懷著心中不停翻騰的疑問，緊緊盯著大天狗，想找出對方變成這樣的原因。
他專注地看著，卻真的發現了對方身上的一點變化。
——大天狗原本是銀白的頭髮，此時卻像是變成了淺淺的金色，雖然是象徵著溫暖的顏色，在對方的身上，卻是閃爍著冰冷的光芒，襯出無限冷意。對方身後的羽翼也悄悄有了改變，本來是深邃的如同黑夜一般的黑色，現在在羽翼最邊緣的地方，卻泛起了點點金色，在周圍冷光的襯托下，莫名地耀眼。
當然，除了這些，最關鍵的，就是對方本來湛藍的清澈眼眸，瞳孔的邊緣也泛起無機制的冰冷的金，原本雖也冷漠但偶爾也會有點溫柔的目光，現在徹底地冰冷起來，像是完全沒了情感。
楚舟看著看著，心裡就升起了一絲慌亂，這不對勁，他所認識的大天狗，根本就不是這個樣子的。
——是黑夜。
他突然想到兵俑剛才的話，如果這個只是黑夜的話，如果黑夜只是變成了大天狗的樣子，所有的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兵俑之所以稱呼對方為神是因為他認出對方隱藏的氣息屬於黑夜，大天狗之所以會變成這樣也是因為這根本就不是真的大天狗，只是黑夜變出來的模樣。
楚舟這麼想著，幾乎都要相信自己的猜測了，房間裡卻突然響起了冰冷的聲音。
面前的人看著他，終於冷淡地開了口：“楚舟。”
楚舟頓時驚愕地瞪大眼睛，直到與對方冷漠的眼神對上，他才反應過來，對方……怎麼知道他的名字？
大天狗微微偏了偏頭，看著對面有著兔子耳朵的半妖，又念了一聲：“楚舟。”
楚舟還在發怔，聽到對方又說出口的聲音，才緩緩走了過去，小心翼翼地站立在對方身前，仰起頭，輕聲叫道：“大天狗？”
大天狗低頭看他，接著微微點頭，語氣輕輕淡淡地發出一個音：“嗯。”
竟然……真的是大天狗？
楚舟看著大天狗，對方依然是那副冰冷的樣子，只有叫他名字的時候，才有一點熟悉。
他斟酌著，試探地問道：“你……出什麼事了麼？”
大天狗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接著又搖了搖頭，冷淡地道：“沒有。”
楚舟被噎了一下，這明明就看著很不對勁啊。不過對方不說，他也不能再問出什麼，只好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後低下頭陷入沉思。
大天狗看著楚舟頭頂的髮旋，以及不自知偶爾搖動的耳朵，眼裡快速劃過一抹為難的情緒，轉瞬即逝。
就這樣沉默著站了許久，楚舟才想起來什麼，抬頭看向大天狗，問道：“你怎麼來到這兒的？”之前兵俑說沒有見過大天狗從那條路過來，那麼是這裡還有另一條通道嗎？
大天狗回想了一下，才低聲道：“從山頂掉下來之後，就直接傳送到了這裡。”
楚舟猶豫了下，又問道：“那你……怎麼會變成這樣？”若只是單純的被傳送過來，總不至於連發色都變了吧……
大天狗像是愣了一下，隨即道：“力量增加之後，外貌便會有所改變。”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漠。
楚舟聞言，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
這裡並沒有鏡子之類的東西，大天狗卻知道自己的外表有了變化，而且還是力量增加的原因……這麼短短的一段時間，對方的力量為何會增加呢？
楚舟還在心裡不斷猜測著這些奇怪的地方，大天狗卻動了一下，他依照記憶裡的動作，握住了對方的手，溫熱的，是和他記憶裡一模一樣的溫暖。
大天狗輕輕握著楚舟的手，垂眸看著面前熟悉的容顏，過了一會，才開口道：“你下來之前，妖界有什麼變化嗎？”
皮膚相貼，被楚舟一路上刻意壓制著的情-欲砰的爆發開，原本快要被他遺忘的感覺來勢洶洶地佔據了他的整個身體，他反握著大天狗的手，用力抓著，半晌才聽清對方的問題，想了想，緩慢地道：“通往人界的通道，已經開啟了。”
楚舟緊緊盯著大天狗的臉，猜想著對方聽到這個訊息時表情會不會有所變化，只是對方好像毫不意外，平靜地點了點頭：“嗯。”
楚舟鬆開手，向後退了半步，與對方間隔開，才問道：“現在應該怎麼做？”他們本來是想在通道開啟前透過黑夜封閉通道的，可是現在通道已經開啟了，黑夜……好像也不見蹤影。
大天狗微微垂眸，像是在思考什麼，片刻後，他才淡淡地道：“我已經有辦法了。”
楚舟驚訝地看向他，忙問道：“什麼辦法？”
之前要是有辦法的話，他們應該早就解決這個問題了才對，對方怎麼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就有了封閉通道的方法……
大天狗沒有看他，仍垂著眸，也沒有再說話。
氣氛一時僵持起來。
這時，寂靜的空氣中突然傳來輕微的碰撞聲，楚舟回頭，這才發現剛才被他忘了的兵俑終於抬起了頭，直直地看向這裡。
兵俑動了動，看著楚舟，有些擔心地叫了句：“楚舟？”
兵俑在見到大天狗後，就下意識地變回了之前沒有靈智時候的狀態，封閉五感，沒有意識。等這時間段過去，他才回覆了意識，一抬頭就看見了面前兩人僵持的狀態。雖然還畏懼於神的威壓，但出於對楚舟的擔心，他還是低聲開了口。
楚舟對著兵俑微微搖了下頭，示意對方不用擔心。
大天狗順著楚舟的視線看過去，見只是個普通的小妖怪，便不甚明顯地蹙起眉，眼神冰冷地看著對方。
兵俑突然感受到空氣中傳來的威壓，意識像要被抽離，就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似乎馬上就要變成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了。
楚舟感覺到了空氣中流動的不對勁，氣氛有些凝重，他疑惑地開口：“大天狗？”
在他出口的一瞬間，空氣恢復了原本的輕鬆，大天狗淡淡地轉回視線，對著楚舟輕聲疑問道：“怎麼？”
楚舟搔了搔臉頰，也說不上來什麼，只好搖頭道：“沒什麼。”
兵俑這時已經藉機恢復了正常，站立在原地，低著頭，不再出聲。
大天狗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這石室中就突然不見了兵俑的身影，只剩下他和楚舟兩人了。
楚舟看見兵俑一瞬間消失不見，忙看向大天狗，瞪大眼睛疑惑道：“兵俑怎麼不見了？”
大天狗不滿楚舟的注意力放在一個普通的小小妖怪身上，皺了下眉，有些冷漠地道：“去他該去的地方了。”
楚舟卻沒聽出他話音下的不滿，蓋因對方一直是這樣冰冷的語氣，於是他繼續問道：“是去守衛那個通道了嗎？”他歪了歪頭，補充道，“我剛才過來時經過的那個通道。”
大天狗淡淡地點了點頭。
楚舟的手背在身後，湊到了大天狗的面前，似乎只是單純的疑惑：“你怎麼知道的？”他頓了頓，又換了一句提問，“或者說，你怎麼做到的？”
大天狗怔住。
楚舟依然眨著眼睛，漆黑如墨的瞳孔裡透出單純的疑惑，像僅僅只是在疑惑這個問題一樣。
大天狗垂眸，像是在組織語言，也像是在猶豫是否說出事實，半晌，他才抬眼看向楚舟，終於做出了決定。
“我是黑夜。”
大天狗看著楚舟，半晌終於說了這樣一句話。
但這普普通通的四個字，宛如平地驚雷炸在了楚舟耳邊，他呆立著，看著對方不像開玩笑的模樣，有些茫然。
不過，就憑這副模樣，也不會是開玩笑的人吧。
楚舟懵了一會，才瞪大眼睛，看著面前的人急促地問道：“那大天狗呢？！”
大天狗緊緊盯著他，眼裡全是他的倒影，語氣近乎平淡地道：“我也是大天狗。”
楚舟這時已經快無法正常思考了，他拽著耳邊的髮絲，無意識地繞著，跟著重複道：“你也是……大天狗？”
大天狗點了點頭。
楚舟混亂地甩了甩腦袋，皺著眉，難以置信地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天狗伸手撫上楚舟的眉頭，順著臉頰滑下，最後握住了對方的手，目光一刻不離楚舟，淡淡地道：“黑夜並無意識，只有記憶。確切的說，我吸收了黑夜的記憶。”
大天狗之前從山頂傳送到這裡時，這個石室裡還並非是空無一物。
那個時候，在石室的最中間，有一個透明的光團。不過說是透明，也不盡然，光團的外圍偶爾會閃爍金色的微光，散發出神秘的氣息。
當時，這光團就這樣懸浮在最中間的區域，不算太大，卻也夠容納下大天狗的身形。
是的，大天狗傳送到這裡時，是正好落在了那團光裡面，整個人都被圍了起來。
他背後的羽翼本來隱藏著，卻在落入光團後自己伸展開來，所有的一切都浸泡在這冰涼的光團裡面。偶爾有金光閃過的時候，更是帶來刺骨的寒意，與那象徵著溫暖的顏色正好相反。
從外界看來，只過了短短的一點時間，這偌大的光團就被大天狗迅速地吸收，很快就完全消失了，只剩下大天狗身上的變化，顯示著它曾存在的痕跡。
但卻只有大天狗知道，這簡簡單單的一瞬，對他來說，卻像是又度過了漫長的千年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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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團既是黑夜，承載著黑夜從誕生以來的所有記憶。
他接收這些記憶，便相當於將這些時光重新走了一遍，親身經歷了這些時間。
而且，在這些繁複龐大的記憶中，他看到了自己的來歷。
黑夜在漫長的守護妖界的過程中逐漸誕生了自己的意識，隨著時間越來越長，這意識也越來越清晰，最後，便開啟了靈智，成為了生命。
但是黑夜並不滿足於只待在這黑夜山上，別的妖怪盡情享受結交朋友享受生活，而自己卻只能遠遠地看著。於是，黑夜便脫離了自己的本體，在給本體留下印刻的指令後，便用盡方法凝聚出了實體，離開了黑夜山。
只不過，黑夜是自己摸索出來的方法，不夠完善，待他出了黑夜山成為一個普通的妖怪時，已經將自己的記憶留在了山裡。
從此，自稱大天狗，行走於妖界。
正因為大天狗即是黑夜的意識，所以他才會屢次輕鬆進入只存在於妖怪們傳說中的黑夜山，才會從黑夜山拿到強大的力量，才會知道黑夜守護妖界的秘密。
當然，大天狗在接收記憶時，不僅將自己的來歷重新看了一遍，更重要的，是這千萬年間，黑夜默默守護妖界的場景。
他孤獨地，獨自一人，無人知曉地看著整個妖界。
大天狗幾乎將所有意識都融入了這個記憶中的世界，待他徹底吸收完時，最近的記憶已經成為了滄海一粟，根本沒有那麼清晰了。
楚舟剛看到他的那會，他還在整理自己的記憶，連情緒還沒有從記憶中抽回，整個人還遊離於現實之外，所以才會那麼冷漠。
後來，他想了好一會，才終於找到了現實中的記憶，才想起了楚舟的名字，才記起了整個人生中唯一的溫暖。
只不過，在龐大的記憶體系下，他曾湧動的情感，似乎變得有些淺淡了……
楚舟聽完了大天狗的敘述，被這個從未想過的事實震得無法言語，他呆立著，直愣愣地看著大天狗，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大天狗看清對方眼眸裡透出的一點茫然，眼神微動，捏著對方手腕的手稍稍用力，將對方拉近了點，嘴唇幾乎貼上對方的額頭。
楚舟仰起頭，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是片刻後，大天狗冰涼的唇瓣貼上了他的額頭，霎時間點燃了一片火焰，他才終於清醒過來。
手腕上冰涼的手微動，額頭冰涼的唇輕輕滑過，楚舟被還在發-情期的火焰點燃，眼裡燒起一抹紅，有些難耐地**了一聲。
大天狗的唇滑下，鼻尖對著鼻尖，湛藍與漆黑的眼睛對視著，彼此映照著對方的面容，唇也快要貼在一起，呼吸交疊，帶來溫熱的氣息。
大天狗認真地看著楚舟，眼裡的冰寒悄然化開，是和以前一樣的一抹溫柔，他專注地對著楚舟，輕聲道：“我喜歡你。”
楚舟眨了眨眼睛，思緒還沉浸在剛才爆發的火焰裡，還沒有開口。
大天狗又接著說道：“無論我是誰，無論我是否有意識，無論我是何種性格，我都喜歡你。”
楚舟這時才愕然地看著對方。
他本來以為大天狗的意思是指不管對方是大天狗還是黑夜，都是喜歡他的，可是，“無論何種性格”，是什麼意思……
對方表現出來的，明明就只有一種冷漠的性格啊……
他遲疑地看著對方，疑惑就憋在心裡，忍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問道：“何種性格……是什麼意思？”
大天狗眼神微動，似乎有著神秘的想法，但他卻沒有直接說出來，只淡淡地說了句，“你知道的。”便湊近他，輕輕貼上了他的唇瓣。
楚舟下意識地迎合著，心裡卻是止不住地疑慮。
他知道的？
他知道什麼？
他唯一想到的，便是在陰陽師這個遊戲裡，唯有神，才符合這個所謂的“無論何種性格”……
但是這個問題最後還是不了了之了，原因在於他們親吻完後，大天狗看著楚舟，平靜地道：“我們該上去了。”
楚舟這才想起來外界的通道已經開啟了，這會兒不知道已經發生了什麼。
他離對方遠了一些，看向大天狗，問道：“我們要怎麼出去。”他環顧四周，完全是封閉的空間，沒有門，也沒有什麼隱秘的通道。
大天狗微微皺了皺眉，伸出手，冷聲道：“過來。”
楚舟搖了搖頭，他本來還在發-情期呢，剛才還親了好一會，現在只有不和人接觸才能勉強平復下來。
大天狗看向他，淡淡地道：“這樣才能出去。”
“……”楚舟猶豫了下，可是看著對方冷淡的面容，他實在不能相信對方會為了抱他而騙他，便遲疑著走了過去，投入了對方的懷抱。
大天狗垂首看著近在咫尺的耳朵，眼裡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緊緊抱著楚舟，在對方的耳邊低聲道：“閉眼。”
楚舟閉上眼，整個人滿滿地塞在對方的懷抱裡，感覺整個身子都要軟了，完全使不上力，只虛虛地環著對方的腰，緊緊貼在對方身上，頭靠在對方肩上，臉上燒起一片紅暈。
大天狗似乎沒發覺他的不對勁，手上的力氣更大了些，背後的羽翼整個伸展開，幾乎鋪滿了整個石室，羽翼邊緣的金色閃著耀眼的光芒。
突兀地，本來堅硬的石壁突然出現了一個通道，正好垂直對著他們。
大天狗抱著楚舟，快速地向上飛去。
楚舟只感覺到一股涼風撲面而來，冰涼的氣息充斥著鼻尖，寒意刺骨，忍不住往大天狗的懷裡更縮了縮。
上去的時間似乎比當初下落時更快，沒多久，兩人就已經來到了地面上。
楚舟緩緩睜開眼，軟著身體，撐著離開了大天狗的懷抱，腳踏實地地踩在了山頂的土地上。
兩人一同望向了天際的通道。
在這段時間裡，這通道似乎更大了些，遮天蔽日地掛在天際，神秘地吸引著人的視線。
突然，楚舟似乎看到通道裡有什麼在動，他死死地仰頭盯著天際那一片黑暗的光團，接著看清了通道裡果然有什麼在不停地動作。
只是其他的，他卻是再看不清了。
楚舟疑惑地看向站在身邊的大天狗，問道：“通道裡面……是不是有東西？”
大天狗一眼就看清楚了那片黑暗裡隱約的陣法投影，見楚舟疑問，他點了點頭，道：“那說明通道投放在地面的傳送陣，已經有妖怪在傳送了。”
楚舟之前雖然不知道通道是透過傳送陣傳送的，但聽大天狗這麼說，他還是緊張地抓住了對方的衣袖，問道：“這麼說，他們已經開始去往人界了？！”
大天狗看了一眼楚舟的手，隨即點了點頭，道：“對。”
“那我們得儘快封閉通道……”楚舟說完這句，突然想到大天狗說自己已經有了辦法，又想到千年前黑夜是吸收了眾多妖怪的性命才得以封閉通道的，便有些遲疑地道，“可是，該怎麼做？”
——他卻是忘了，大天狗正是因為不想讓眾多妖怪喪失性命才決定提前封閉通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