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如既往泛著乾淨的微光，通道邊緣黑色的光還在緩緩擴散,不知從哪兒吹起一陣風，帶來乾燥又冰涼的寒意。

楚舟沉默地注視著大天狗,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大天狗的視線停留在天際的通道上,目光冰冷而又沉寂,瞳邊的金光似乎是亮了一下,接著就融入了那片湛藍的天空,清澈而湛然。

他轉過頭,與楚舟疑問的視線相對，怔了一瞬,便微微垂下眸,平靜地道：“封閉通道，需要極多的力量。”

楚舟的眼睫輕微顫了顫,看著大天狗，有些不明白對方為什麼會說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他自然是知道封閉兩界交集處的屏障需要大量力量的。

從他知道的內容來看，黑夜更像是一個轉換器,自身力量不足，便將無數的力量匯聚起來,轉化成自己的力量，再來封閉通道。

上一次，大天狗的意識並不在，遵循指令的黑夜吸取了那些去了人界的妖怪們的所有生命，才得以有足夠的力量來封閉通道，保全妖界。

可是這一次，是大天狗擁有了黑夜的所有能力，那麼沒有那麼兇殘的大天狗，又該如何獲得那麼多的力量？

楚舟想了好一會，都沒能想出什麼辦法可以獲得足夠封閉通道的力量，但看著大天狗格外冷靜的面容，像是運籌帷幄早已想出了對策，他又想起對方一開始就說過已經有了辦法，便眨著眼睛疑問道：“那……我們哪來那麼多力量？”

大天狗看著楚舟，眼裡似乎有什麼情感一閃而過，但他不發一言，莫名地沉默著。

楚舟蹙起眉，下意識地將目光往周圍轉了轉，忽然沉悶起來的氣氛使得他也跟著有些緊張，他問道：“……怎麼了？”

他突然就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這預感大概來自於他曾經看過的無數故事，也或許來自於對方專注而又沉寂的視線，亦或者，來自於這莫名肅穆的氣氛。

不等大天狗開口——對方似乎也並沒有要開口的意思——楚舟便又接著說道：“……是很難做到嗎，需要歷盡艱辛千難萬阻的那種？就算是這樣，我也相信一定會成功的……或者，是其實並沒有辦法？”

他頓了一下，目光裡含了些疑慮，看著大天狗猜測道，“還是說……必須是妖怪們生命的力量……”

說完之後，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嘴角無意識地稍稍勾起，搖著頭笑了一下。

只是他嘴角自嘲的笑意還未舒展開，就猛地頓住，搖頭的動作也連帶著停下來，定格成了一個古怪的表情。

——他聽到了大天狗平靜的聲音。

“不是其他妖怪，”大天狗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語氣並沒有任何改變，仍是冰冷而平淡。

“需要的，是我的力量。”他這麼說道。

楚舟的瞳孔一縮，震驚地看著大天狗，嗓子發緊，問道：“你的力量……是什麼意思？”

大天狗的目光掃向他，湛藍的眼睛如同最漂亮的海水，無波無瀾，卻承載著無人可知的深刻情感，他淡然道：“黑夜並非沒有力量，他將所有的力量都給了我，所以才會毫無守護之力，僅剩一點微薄的餘力。”

“現在，我的所有力量，足以將所有的通道、裂縫徹底封閉。”

楚舟的嘴微微張開，呆愣愣地看著大天狗。

說的這麼輕鬆，可是，真的可能嗎……

先不說對方從一開始沉默到現在，才終於說出了這些，單只是對方的力量，真的能“足以”封閉整整一個妖界的屏障而不用付出其他代價嗎？

天空中明亮的天光似乎閃著微茫，但天幕中間深邃的黑洞，卻隱隱出現了一點紅光，血色的光芒緩慢分散在高遠的天際，看上去，倒像是人界的落日餘暉了。

風仍舊吹著，比剛才的聲音更大了些，吹著他們的髮絲微微飄動，偶爾將髮絲吹到他們的臉上，便帶來一點輕柔的癢意。

楚舟直直看著大天狗，漆黑的眼裡是純然的疑問，他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問些什麼。問對方真的能輕鬆封閉通道嗎？可是既然大天狗已經這麼說了，自然不會回答不能。

最後，他也只是將心底的疑慮壓下，問道：“你……不會受傷吧？”

大天狗淡淡地道：“不會受傷。”

“嗯……”楚舟緩慢地點了點頭，頓了頓，又問道，“那我……有什麼能做的嗎？”

“不用。”大天狗湊近他，冰涼的唇輕輕貼上他的額頭，印下一個冰冷的，溫柔的吻，“你是我的力量。”

有什麼隱秘的東西順著他的額頭遊離到全身，薄薄地籠罩在他的皮膚上，形成一層透明的屏障。

天地間的風呼嘯而起，天空在歌唱，血光宛如火焰。

楚舟抬眸，直視著眼前的人。

大天狗眼眸微斂，凝起柔和的光，像是最藍的天，清澈而柔軟。

“相信我。”

他輕啟唇，聲音有些輕，莫名有些繾綣的意味。

楚舟看著他，最終露出一個柔軟的笑，小小的，“好。”

大天狗便後退，站在離楚舟稍遠的地方，背後的羽翼舒展開，佔據了整個視野。

他最後看了楚舟一眼，便向著高空飛去。

楚舟看著他的身形越來越小，但對方羽翼上的金光卻越發閃耀，一路飛去，留下一道耀眼的金痕，直到最後身形停住，停駐在黑洞面前，宛如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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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的妖怪們也發現了異常。

他們看著停留在神蹟——是的，他們將這通道叫做神蹟——前面的耀眼的身形，不約而同地停住了前進的腳步。

這是什麼？

妖怪們竊竊私語，不住地低聲交流著，想要知道這個突然出現的人會做什麼，會不會破壞他們的神蹟。

在他們眼裡，這個通往人界的巨大的傳送陣就是神的賞賜。

在第一個妖怪嘗試著踏入這個傳送陣，然後發現傳送到的地點是人界的時候，頓時就引爆了一場劇烈的火焰，事件快速發酵，很快，妖怪們便將這個傳送陣圍了起來，井然有序地，從這裡去往人界。

之前控制妖怪們的城主已經沒有了威勢，幾乎所有的妖怪都興奮起來，熱烈地討論著去往人界之後的行動，甚至就連幾個城主，也被他們言語中的瘋狂所誘_惑，漸漸意動起來。

至於去到人界的妖怪，像是數十天沒有進食的巨獸終於見到了獵物，或者說，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瘋狂了，看到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便盡情殺戮起來。

妖界已經陷入了狂歡，毫無理智可言。

大天狗停駐在雲間。

他背後的羽翼閃爍著冰冷的金光，將他整個人包圍起來，金色的髮絲在風中微微顫動，湛藍的眸子無波無瀾，眼底隱約的金光襯得他的目光更加冷漠。

仿若神明。

他注視著面前寬廣的黑色，如與深淵對視，黑洞裡亮起的紅光投射到他的眼底，宛若血色。

終於，他的手伸了出來，修長的，冰冷的，手心正對著黑夜山。

山頂上的無數石子，石壁，零星的枯樹，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像是活了過來，整個黑夜山上的生命，都奉獻上了自己的生命。

四處可見的任何東西，都亮起了點點白光，沙粒一般，星星點點，充斥著整個視線。

大天狗的手指微微蜷動，指尖劃出神秘的符號。

那無數的星光便自下而上，彷彿受到召喚，一齊朝他飛去。

天地間頓時充滿了倒著的銀亮的白色瀑布，閃著微光，彙集到了大天狗的身後，凝聚成一片純然的白色，與黑色光團遙遙相對，形成鮮明的對比。

大天狗眼眸微垂，手舉起來，手心對著黑色，手背對著白光，像是一道分界線。

他背後的白光像是看到了號令，從那一大團濃郁的白色中分出如絲般的一縷光線，看上去慢悠悠地，卻是眨眼間就纏上了他的手指，將他與白光完全連結在一起。

他被纏住的手指動了動，也不見他做什麼動作，纏繞在他手間的那縷白光就倏地染成了金色，接著，快速地蔓延到了身後更大的那團白光上。

一瞬間，本來還是白色的光團就徹底變成了金色，淺淡的金光凝成一團，佔據了半個天空。本來應該是象徵著熱情與溫暖的金色，可能是因為大天狗的緣故，此時看上去也冰冰冷冷的，閃著銳利又冷硬的光芒。

與金色一同傳送過去的，卻還有大天狗的力量。

大天狗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將自己全身的力量輸送到身後的光團上，以便更容易封閉通道。

力量的傳輸說起來也不困難，畢竟只是由一個軀殼傳送到另一個軀殼裡罷了，再加上大天狗徹底放鬆了對身體的控制，將自己的力量一股腦只管全部傳輸過去。

很快，金色光團裡的能量就已經達到了飽和狀態，散發著金色的冷光，看上去堅硬無比，已經再不能接受一點壓迫了。

大天狗身形依然挺立，只是臉色似乎蒼白了些，眼底的金光微微有些黯淡，像是耗盡了能量。他回頭看了眼巨大的金色光團，眼裡劃過一絲輕鬆，身子晃了晃，便轉過來，看向黑暗的帶著血色的通道，頓了頓，又低下頭，看了山頂站立著的看不清模樣的楚舟一眼，露出了一個不易察覺的溫柔的微笑。

一切終於準備好了。

大天狗看著對面的黑洞，手指微動，指間的金色光線便有了力量，操縱著身後的巨大的光團，鋪天蓋地地動了起來。

金光從大天狗的身上穿過去，直直衝向了對面的大片黑色。

“嘭——”

劇烈的爆炸聲響起，整個天地間都迴盪著這巨大的響聲，震耳欲聾。

兩個光團相撞，黑色的光團不情不願地炸開來，黑色的碎片飛揚地充斥著整個妖界，最終徹底融入了腳下的土地，像是從未存在過。

但是這一撞，天際似乎都受到了震撼，空中的雲迅速消散，本來就有的裂縫突然更多了，像是將天空撕裂了一條條的口子，千瘡百孔。

似乎並不比通道存在時好多少。

——不破不立。

金色光團在將通道撞碎之後黯淡了不少，大天狗又順著金線，壓榨著最後一點剩餘的力量，徹徹底底地送了過去。

光團便閃耀起來，彙集起這天際最明亮的一團，從未有人見過的閃亮，接著，它就悄無聲息地變成了粉末，金色的光點下滿了整個妖界，到處都是金色的光。

金光飄到通道消失的地方，飄到突然出現的裂縫處，飄到地面上逐漸消失的傳送陣上，飄到所有有所破損的地方，修復著妖界與人界之間的屏障。

這場光雨持續了很久，像是將天地完全洗滌了一遍，淨化了所有黑暗的地方。

天空恢復了原本的明亮，雲平靜而悠然地舒展著，天地間靜默下來，一派平靜的景象。

地面上聚集著的妖怪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發生的一切，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等過了好一會了，他們才明白，他們的神蹟，他們通往人界滿足殺戮欲-望的通道，沒有了。

所有妖怪呆立在原地，心裡無比憤恨這毀了神蹟的人，卻罕見地沒有發起瘋來。

是的，他們雖然敬仰於神蹟，但他們也畏懼於能毀了神蹟的強大力量，因此只是在心裡想想，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生怕惹怒這個可怕的人。

正在這時，理智的城主也開始管理自己城裡的妖怪了。

妖怪們沒了離開妖界的通道，熱情已經消退，重新又平靜下來，終於四散了開。

本來熱鬧擁擠的傳送陣旁，此時已經沒了人影，寂靜地好像從未有人來過。至於傳送陣，也在那陣光雨下，完全被衝散了。

——事實上，妖怪們能如此迅速地脫離狂熱的氣氛，也離不開那場金色的光雨。

一切塵埃落定。

妖怪們又開始幹自己的事，忙忙碌碌的，輕輕鬆鬆的，整個妖界平靜地像是從未發生過什麼大事。

甚至，由於經歷了這一場事件，妖怪們本來在心裡躁動的瘋狂想法，都悄悄地被磨滅了些許。

妖界，暫時恢復了很久以前的平靜。

那邊整個妖界的妖怪都脫胎換骨輕鬆閒適，這邊，楚舟卻陷入了焦急之中。

——大天狗不見了。

他本來是一直盯著對方身影的，但是在對方操縱著的光團撞擊黑洞後化成粉末前，曾閃爍起極為耀眼的光芒，及其明亮，甚至都有些刺眼了。所以他忍不住閉了閉眼，躲過了這團亮光，可是除了他睜眼的時候似乎看到了對方落下的身影，就再也沒看見過大天狗了。

他等了一會，可是直到金光化作光雨修補完所有屏障沖洗完所有黑暗，直到妖怪們都散開回城了，他都再沒看見大天狗的身影。

不是說……不會受傷嗎？

楚舟站在山頂，周圍的物體早都被吸取了生命力，死氣沉沉地鋪在地上，就連僅有的幾棵枯樹，也都化成了粉末，被風一吹，便無影無蹤了。

他心裡止不住的慌亂，環望四周，可是無論怎樣，都完全看不到大天狗的身影。

風刮起來，一聲聲地呼號著，像是淒厲的叫喊，莫名的悲涼。

楚舟在原地站了一會，才想到，也許大天狗不小心掉到別的地方了，他得去找一找，說不定，就能找到了。

不，是一定會找到的。

他緩緩朝著山下走去，漸漸地，越走越快，最後甚至都要跑起來了。

一路上入目的並無任何生命跡象，連一點動物甚至植物都沒有，整座山似乎已經死亡，死氣沉沉，一點聲音都沒有。

自然沒有看到大天狗。

楚舟一路上匆匆走過，一心只想著找到大天狗，只不過一路到了山腳，他也沒有看到人影。

完全沒有頭緒了。

楚舟站在山底，面對著高高的黑夜山看了半晌，才終於失望地轉過了身。

也許，去黑夜山的周圍找一找會有收穫吧，或者說，大天狗也有可能直接回了宮殿……不過那裡很遠，他走的話得很長時間就是了。

他背對著黑夜山走了幾步，卻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過身來，看著山頂，眼裡有些猶豫。

兵傭好像還在山裡吧。

只是剛才的那個石頭圍成的傳送陣也變成粉末了，根本就不能用，他也沒有其他方法進去了……

而且，也不知道大天狗會不會直接掉到山裡面了，畢竟黑夜以前就一直生活在山體內部……

楚舟抿了抿唇，糾結了一會，還是決定先在周圍找找，要是沒找到的話，再想辦法進到山裡。

他轉過身，朝著左手邊的方向走去，心裡懷揣著微弱的希望。

——畢竟他當時模糊看到的那個影子，就是朝這個方向落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