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傑克依然是那身奇怪的打扮，白襯衣，紅領帶，黑皮鞋。只是，他不像那天在街心花園時，面帶詭異的表情。他神情嚴肅地走上場——所謂球場，就是倉庫裡那個破敗陳舊的半場，程飛一直都沒有搞懂，如此有錢的老闆為什麼不修個豪華的地下球館。

“瘋牛”和“死神”都沒有選擇挑戰程飛。包括弗蘭克斯在內的其他球員，也沒有妄圖挑戰他們兩個的權威。事實上，程飛早已看出來，“瘋牛”和“死神”這兩人與其他球員明顯不同，技術上難說，但身體素質絕對與弗蘭克斯他們不在同一水平線上。

這就意味著，他們是菲利普專門用來應對A—Top的。

他們兩個都不反對程飛這個新成員的加入，程飛唯一威脅到的就是黑傑克。從這個角度來說，黑傑克選擇與程飛決鬥，是合情合理的。

對此，程飛有些歉疚。他早就聽鮑比說起過，黑傑克雖然實力有限，但一直熱衷於參加A—Top，其原因在於，他希望能夠藉助A—Top打通職業球員的道路。這項頂級賽事中，有許多著名球隊的老闆和大牌球星會來觀戰，據說他們有時會看中某些球員，帶到職業賽場上去。這些幸運的地下球手由此便算是“棄暗投明”，過上了堂堂正正的日子，儘管拿到手的錢會少些。

如果打敗了黑傑克，就意味著從某種程度上斷送了他的夢想。

程飛拿著球走到了中線位置。這裡的規矩是，誰投中了半場球，就能得到球權。在半場的位置出手投籃，程飛很少嘗試，他拿著籃球，深吸一口氣，眼睛盯著籃筐，然後拔地而起！

滯空，抖腕，出手，在如此遠的距離，程飛絲毫沒有改變投籃的姿勢。現在，他的臂力和腕力的確強勁。落地後，他揚著手臂，目光集中在那顆籃球上……

“鐺”的一聲震響，籃球撞在籃筐前沿，高高地彈了起來。

程飛沒有投進。

黑傑克收回驚訝的目光。從剛才程飛的投籃姿勢來看，每個細節都很完美，他幾乎以為這一球都能投進了，不過，看來程飛是缺乏在那個位置投籃的經驗。黑傑克暗自嘆了口氣。

他接過“死神”丟過來的籃球，走到半場中線。

黑傑克幾乎沒看籃筐，他拍了拍籃球，突然右手往前一推。這個投籃姿勢很難看，但是方向卻是極準，猶如炮彈一樣地射了過去！

“咚”，籃球直接打在內筐，進球！

“Yes！”場邊響起一陣喝彩，程飛也輕輕地拍著手。黑傑克顯然經常練習在這個位置投籃吧，不然不會有那麼準確的定向。

“我先，”黑傑克對走過來的程飛說道，聲音低沉有力，“有我在，你就死心吧！”

“你上次不就輸給我了？”程飛開玩笑地說道。

黑傑克卻沒有笑，神情嚴肅地說道：“這次我會全力以赴……”

“OK！”弗蘭克斯喊道，“11個球，一局定勝負，準備好了就開始吧！”

黑傑克接過球，瘦長的手臂左右晃動，籃球在他的身體四周輕盈地躍動。他的控球技術相當不錯，雖然沒有弗蘭克斯那般華麗，卻多了不少實用性。很多控球過程中的重心晃動，都明顯脫離了街球的範疇，而帶有職業籃球的特質。

程飛俯身以待。

黑傑克非常瀟灑地往前走去，籃球在腿間穿來插去，節奏穩定，保持著一種突然而發的攻勢。程飛不敢貿然出手斷球。

突然，黑傑克一揚手，籃球“唰”的一下從程飛的頭頂上飛了出去！

這與他們第一次遭遇在街心花園時的一球極其相似，程飛沒料到黑傑克故技重施，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籃球越過程飛的頭頂，“咚”的一聲撞在籃板上，繼而彈了下來。由於這一球的衝力很大，因此彈回的方向幾乎是垂直於籃板的。說時遲，那時快，程飛的身邊掠過一條人影，黑傑克的軟皮鞋猛地蹬地，瘦長的身子拔地而起，直掠半空！

黑傑克的彈跳力雖說不錯，但確實與“死神”有很大差距，論對抗能力也不在一個層次上。鮑比曾經也抱怨過這一點，他說黑傑克不是一個“純粹”的地下球手，“心有雜念”，所以進步空間狹窄，是參加A—Top的三人組中實力明顯最弱的一個。是以，菲利普把希望寄託在程飛的身上。

不過，以程飛的眼光來看，黑傑克的彈跳力已經相當不錯了，而且他的表演性明顯強於“瘋牛”和“死神”。譬如這一球，黑傑克投球打籃板，然後搶步衝上去，半空中抓住籃球，猛地扣了下去！

“咔嚓”一聲，黑傑克先行取分！

他囂張地揮起手臂，狠狠地瞪著程飛——在地下球場上，他總是用這樣的方式，贏得觀眾們的瘋狂支援和排山倒海的歡呼。這個已經在地下籃球界贏得了一席之地的男人，為何還要那麼執著地追求正身呢？

程飛不明白。

依然是黑傑克控球進攻。正如之前所說，他不愧是能參加A—Top的球員，手上的花活挺管用的，讓程飛很難抓住破綻斷球。不過，在力量上，黑傑克已經不是程飛的對手了。那麼多天的訓練，老湯姆硬是把程飛這個基礎薄弱的黃皮膚小子，鍛鍊出了一副好身板。不過，程飛從外形上看，仍是遠遠不如“瘋牛”此等壯漢。

正如老湯姆所說，程飛的力量全都蘊藏在骨髓裡。

黑傑克難以撼動程飛的貼身近防，但是腳步依然靈活。他先是左手帶球轉身，球在地下甫一彈起，緊接著就是一個右手帶球轉身，動作之華麗，配合詭異的腳步，確實是防不勝防。程飛由於不瞭解黑傑克的進攻方式，立刻就懵了。

黑傑克第二次轉身甩開了程飛，直插籃下，雙手持球往上一甩，竟然準確無誤地把籃球從下往上穿過了籃圈！

就在籃球垂直下落的時候，黑傑克跳了起來，輕鬆地右手扶球，順勢往下一扣！

此等打籃球的方式，程飛當真是聞所未聞。儘管訓練了那麼久，但他在技術上仍然只是進行了增強及細化，老湯姆並沒有教他一些“歪門邪道”的東西。

黑傑克一擺頭，伸出兩根手指，挑釁似的朝程飛晃了晃。

轉瞬間，就已經是2：0了。鮑比不禁皺起眉頭，低聲說道：“老湯姆這段時間都幹什麼了，如果程只有這種本事，我們算是白花力氣了，還浪費了一大把錢……”

“你總是這麼急躁，鮑比，”菲利普笑了笑，抽了一大口雪茄，“中國人講究的是後發制人，與我們美國人的方式不一樣。我們看最後結果好了。”

鮑比搖了搖頭，目光重新落到場內。

***************

程飛拉了拉褲腿——這是他的習慣，每當他要盡全力防守的時候，總是會這樣——俯下身來，雙手展開，右腳在前，左腳偏後，雙腿張開，身體前傾。他的防守動作非常標準，在經過了老湯姆的指點後，更是有所精進。

黑傑克頓時感到壓力撲面而來。

一個好的防守球員，也許不需要貼身，他的站位、姿勢、眼神，都能給對方帶來極大的壓力，可以將其理解為一種經驗或者氣勢上的力量。如今的程飛，就擁有這樣的氣勢，老湯姆曾經當著菲利普的面，盛讚程飛在防守方面的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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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傑克深吸一口氣，開始運球，但這一次明顯小心了許多。

程飛看到了破綻。

每一個球員都有破綻，問題是對方能否抓住。黑傑克並不是科班出身的球員，他的很多動作帶有街球的味道，因此存在許多壞習慣，雖然，他儘可能地用速度和各種假動作加以掩飾。譬如，當黑傑克換到右手的一剎那，手掌有明顯的停頓及翻腕動作，而他選擇突破的時候，往往會讓身體連續做出兩次晃動。也就是說，從這裡可以判斷出黑傑克的突破方向。

僅僅幾個照面，程飛就找到了這些破綻。

現在需要的，就是拿這些破綻開刀了。

在程飛陡增的防守壓力下，黑傑克的控球節奏有些紊亂。他努力想用華麗的運球擺脫這種防守，但事與願違。黑傑克不由暗暗讚歎這個中國朋友的防守能力，似乎只要他願意，就能一直封鎖黑傑克的進攻。

但出乎意料的是，程飛的壓力突然一鬆。黑傑克彷彿刑滿釋放的囚徒，眼睛一亮，立刻帶球直拉，掠向程飛的右側。他是這樣想的，可沒有做到。因為就在黑傑克想要帶球衝過去的時候，手裡的籃球就掉了。

他也不知道是怎麼掉的，恍惚間，籃球還在手上，身體還在慣性下繼續。緊接著，黑傑克感到不對，他手上抓了一把空氣，立刻轉身，瞪著程飛。

當真是閃電般的斷球。說程飛手快，倒不如說他把握時機之精準。黑傑克在突破前的準備，在程飛眼裡就是最大的破綻，他只需要簡單地伸伸手，就能斷球了。

難怪菲利普一直不滿意黑傑克的表現。他的球技，確實不過如此。

比賽剛剛開始不過一分鐘，場上形勢鉅變。程飛雖然沒有得分，但剛才的防守與斷球，讓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黑傑克壓根就不是程飛的對手。對此，弗蘭克斯他們自然是震驚不已，而菲利普則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沒有押錯寶。

程飛站在三分線外運球。他的運球依然是那麼樸實無華，毫無華麗可言，籃球的運動沒有曲線，手臂的姿態沒有弧度。然而，就在這樸實無華的運球當中，藏著千百種變化。黑傑克對此深有體會，曾幾何時，在那場並非公平的鬥牛中，他就見識到了這個中國少年深不可測的潛力。時過境遷，程飛究竟進步了多大？

黑傑克很清楚，既然菲利普要程飛去打A—Top，那麼必然會在他的進攻能力下大功夫。程飛的防守都能有如此進步，那麼進攻會恐怖到何種地步？

他心中一凜，往後退去。

黑傑克退到禁區內，這讓包括程飛在內的人都吃了一驚。通常來說，沒有這麼鬥牛的，放棄外線的較量，直接去防守內線，這簡直是不可理喻的行為。菲利普皺起了眉頭。

他知道黑傑克在想什麼。

黑傑克不想讓程飛去打A—Top，他要拿到這個名額。但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現在的實力恐怕與寄託老闆重望的程飛有著雲泥之別。因此，黑傑克唯有一條路可以選擇，盡全力阻止程飛向籃筐發起攻擊。

是的，他知道程飛是出類拔萃的投手。三分線內外的任何地方，他都見識過程飛百步穿楊的絕技。別說現在的程飛，就是剛剛來的時候，純粹論投籃的命中率，無人能與他相提並論。

但黑傑克別無選擇。

兩人就這麼隔著數米的距離，靜靜地對峙著。

所有的人都猜對了。程飛沒有選擇投籃，他拍著籃球，盯著籃筐，黑色的瞳孔裡突然閃過一絲飢渴的綠光。儘管那神采一閃而逝，依然讓黑傑克渾身如觸了電似的，麻木不能動彈。這種奇異的眼神，他曾經不止一次地看到過。

那是餓狼撲食，是對籃筐極度的渴望。

程飛陡然啟動，帶球直衝而來。他的速度並沒有達到最快，但是非常穩健，步幅奇大，兩步過後，程飛的後腿似乎隱隱發力，整個身體猶如火箭沖天而起，竟然從罰球線內一步的位置彈了起來！

超遠距離的強行扣籃！程飛竟然無視黑傑克在禁區的存在！

黑傑克先是不由自主地往旁邊退了一步——這是他打表演籃球時的本能，這種運動不講究防守，而在於進攻的連續性和爽快感——但他很快又意識到了該做什麼，於是一咬牙，跳了起來，雙手拍向程飛持球的右手！

地下籃球幾乎沒有犯規一說，這裡不存在規則。除了進行人身傷害的激烈動作，以及違反了基本籃球準則的走步、出界等等。因此，即便是黑傑克犯規，也沒有人為程飛主持公道。

形勢瞬息萬變，黑傑克萬萬沒有料到，本已飛翔到高空的程飛，竟然在他揮手的瞬間，收腹縮腰，如同那天的拉桿上籃一樣，巧妙地避開了致命的一擊！只是，今天程飛在空中晃動的時候，那動作更加自如，姿態猶如空中漫步，絲毫不費力氣。

程飛換球到左手，在漫長飛翔的過程中，再輕輕一挑，籃球飄然而上，直墜網中。

黑傑克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憑藉剛才起跳的高度和距離，程飛即便是空中換手，似乎也能扣籃命中。但他選擇上籃，倒也符合一貫以來的溫和性格。

黑傑克什麼也沒有說，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程飛一眼，徑直走到場邊拿起黑色的西服，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大多數人都心知肚明：看來黑傑克已經放棄了，這一直以來存在爭論的第三人，終於讓新的隊友取代了。

程飛愣愣地看著黑傑克的背影，心中悵然若失。

***************

紐約近郊的德布林高中。

放學時，布魯斯總覺得有人在後面跟著，可每次回頭看，連個鬼影都沒有。他搖搖頭，一邊拍著籃球，一邊沿著回家的路走去。老朋友程飛是越來越忙了，現在成天都見不到，讓本來沒有什麼朋友的布魯斯感到很是孤獨。

當他走到一處街角的時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布魯斯嚇了一跳，回過頭，再抬起頭，竟然是一襲西裝革履的詹姆斯?利文斯頓！這下可把布魯斯弄糊塗了，又驚又喜。見到這個街頭籃球的傳奇人物，可謂相當幸運；可他找到自己又有什麼事情呢？瞬間閃過的這個念頭，讓布魯斯頓時緊張起來。

“你是程的朋友？”黑傑克低聲問道。

“是。”布魯斯唯唯諾諾地回答道。

“我聽說程和你的關係最好，所以特地來找你，”黑傑克說道，“程飛現在有麻煩了，你願意幫忙嗎？也許只有你才能幫忙了。”

“啊？”布魯斯吃了一驚，“麻煩？他出了什麼事？車禍嗎？”

“不，”黑傑克苦笑一下，“比車禍還要嚴重，恐怕會毀了他的一輩子。”

布魯斯的腦袋都快炸了，他差點沒揪住黑傑克的衣領，“別賣關子了！快說，我的兄弟到底怎麼了？我願意為他做一切事情！”

“他服用了一種名為卡利姆多的藥物，”黑傑克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是說，他正在吸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