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十五三春
興武十四年，正月十六上午，榮國府，大觀園。
元宵節剛剛過去，春節離去不遠，整個京城仍然遺留著還未消散的新年氣息，比如眼前的稻香村中，大紅色的爆竹紙皮仍然散落在地上，並非無人打掃，而是故意留著，同樣也留下熱鬧的氣氛。
院內的正房中，歡樂的說笑聲不斷傳出，有沉穩的中音，也有掩飾不住興奮的大聲，夾雜著丫鬟帶著討好的吉祥話，整個稻香村已經被快樂的氛圍充滿。
“大嫂子，今年怎麼沒見蘭小子家裡的？”探春笑著問道，已經年過三旬的她依然美貌如花，歲月彷彿沒有在她的身上產生任何影響，反倒是從小跟隨她的丫頭侍書，雖然並無明顯老態，已經逝去的歲月卻也不會毫無痕跡。
也不只是她一個，同時在場的還有迎春和惜春，再加上此時榮國府的老封君李紈，當年賈府的主子們，方便到這裡的一個不缺，除了李紈刻意老相的打扮，另外三人一樣不見多少變化。
“蘭小子被放了江南布政使，上次入宮時皇后娘娘專門交代，讓他在那邊好好學、好好幹，將來總少不了一部尚書的前程。”李紈語氣平靜，卻難掩臉上的喜色，“更進一步也說不定。
因為皇命在身，在家過了年就出發了，初六走的，順便把家眷也都帶了過去，雖說是從通州經運河前往，若無意外的話，如今最少也過了半路，月底之前定是能夠抵達的。”
“還有這好事？”功名之心最重的探春面露羨慕的神色，“我們家老爺如今還在北直隸，擔任省軍區衛戍部隊指揮使，雖說也還不錯，短時間內卻是沒什麼大動的可能性了。
二姐姐，我可是記得，二姐夫上年八月的時候轉了野戰軍，如今可已經在南疆戰區做了副職，聽說天竺那邊一直都不太平，有這樣的軍功底子，怕是三五年內就能轉正了吧？”
“哪有這麼快？那群天竺人也是不經打的，往往三五倍於我軍的兵力，愣是撐不過一刻鍾。”迎春經過了多年的鍛鍊，早已不是身在賈府時的二木頭，“那邊的軍功都是打了折的。
聽說五軍都督府裡討論軍功的時候，像是我家老爺這種級別，天竺那邊的戰果，沒有萬人以上的大戰根本就不計入，還是不如西北戰區與羅剎鬼的戰事，首級功百人以上就能論功。
我也不奢望他能再有多大的進步，只盼著他能平平安安，論理來說，還是做這文職穩妥一些，邊疆戰事雖說功勞巨大，可也太讓人不放心了，有時候我就想著，是不是該去求求林妹妹，先把他調回來。”
“可別，男人不就該往功名上奔麼？”探春趕緊勸說，看得出來李紈和惜春也是一樣的意思，“如今天家只重政績，唯才是舉，可不像前朝那樣，立了功受了賞，還要擔心有人彈劾。
話又說回來，也不知陛下是如何考慮的，竟然廢除了爵位制度，不論是誰都只能掌權一代，後人想要上去還得從頭開始，這要是前朝敢說這話，怕是底下的丘八都能反了。”
“三妹妹，慎言！”李紈沒好氣的說道。
“有什麼小心的？見了皇后娘娘我也是這麼說，昨日奉旨入宮時，我可是當面向娘娘提過！”敏探春不改豪氣本色，“也就是當今陛下御極十三載，早被天下百姓當成了在世聖人。
對這一點有意見的也不是我一個，那又如何？邊關掌著大軍的各大元帥將軍聯名上摺子反對，不也沒落下什麼結果嘛？陛下貴為當世人皇，一言九鼎，普天之下哪個敢作妖？”
“陛下還是給了照顧的。”迎春幽幽說道，“雖然廢了爵位制度，卻又增加了勳章名號，立下不同等級的軍功，就能獲得相應勳章，治理地方有功，同樣有文官對等的勳章。
這些勳章將來可以用來給後人的前程抵扣，比如說同樣是軍校畢業，一般人只能從試百戶做起，往往還要有些折損，京營之中甚至只能任職總旗，依然有的是人搶著要。
可要是父輩有大功於國，比如說家裡有二等功獎章，每一個都能抵扣半級，兩個二等功或者一個一等功勳章，就能讓孩子的起步向上一級，若是去了偏遠地區，甚至有可能從副千戶開始。
陛下公開說過，這對於絕大多數百姓來說已經很不公平，因此只在二十年內實行，二十年後就不再作數，那時候就是有了勳章，也不過是換些糧米月供，無法抵扣級別了。”
“四妹妹，怎麼不見你說話？”四人嘆息了一回，探春發現身邊的惜春一直沉默，就笑著抱住她問道。
“說什麼？”惜春無奈說道，“公公（次輔韓楚）今年正式退了下來，每日裡在家中讀書休閒，卻明顯靜不下來，一心只想著能不能起復，以便再入朝廷。
我家老爺但凡稍有過錯，在他那裡就是一頓大罵，罵他不長進，又或是不努力，從去年下半年至今，沒有一天不是如此，除了晨昏定省，我家老爺都不敢去見他了。”
“四妹妹，不是我說難聽的，四妹夫如今好歹也是兵部右侍郎，算是子承父業，韓大人確實太過執著於權位了。”李紈好心勸說道，“原本陛下多年前就已經定下，以五年為一個任期，任何人不得超過兩次連任。
韓大人能擔任次輔直到第三個任期，如今退下來也是因為身體實在扛不住，已經是皇恩浩蕩了，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林大人那樣，自己想要辭了差事，陛下就是不允，下一個任期依然還能擔任首輔。”
“陛下也是夠心大，如今大夏軍中除了他，就是林妹妹說了算，偏偏林大人還是當朝首輔，放眼歷朝歷代，怕也沒誰敢這麼做。”探春苦笑著說道。
“是啊，還要加上一點，太子殿下是皇后所出，偏偏皇后娘娘無論在軍中還是朝堂都說不上話。”惜春幽幽說道，“也幸好林姐姐的的小子隨母姓，否則朝堂上怕是有人要不老實了。”
“誰還嫌自己命長了不成？”探春不屑的說道，“好像是前年吧，我記得是原來襄陽侯一脈的子弟，竟然攛掇翔哥兒（林黛玉之子）奪嫡，氣的陛下要滅了戚家九族。”
“這件事我也聽說了，最後若不是林大人親口求情，定了個只誅首惡，襄陽侯一脈怕是要就此除名了。”迎春搖頭說道，“其實，倒也難怪戚家走了偏門，實在是他們撐不下去了。
當初前朝末帝李遠一手清洗了原本的四王八公勳貴一脈，各家都傷了元氣，幸好陛下不計前嫌，組建衛戍部隊安置各家後人，多年來確實有了戰力也贏得了人心。
可是戚家自從最後一位承爵人戚建輝遇難，愣是至今拿不出什麼上檯面的人物，在軍中職務最高的，竟只是一個副千戶，而且是再無前程的那種。”
“兒孫自有兒孫福，想這麼多有什麼用？還不如花些心思好好培養。”李紈如今萬事看開，因為賈蘭確實非常爭氣，“再說我們這樣人家，就是一代不行，左右不過是沉寂二十年罷了。
只要不是代代不上檯面，遲早還有再起的機會，就好比這府裡，自當初老國公（賈代善）去了之後，除了大老爺（賈赦）復出後興盛了幾年，其他哪有什麼權勢可言？
更不要說是玉字輩，東西兩府連個能出門的都沒有，時至今日依然如此，倒是草字輩還算正氣，很是出了幾個撐門面的，不論是後廊的芸哥兒還是另一個藍小子，如今都是千戶實職、指揮同知的頭銜了。
比較來說，璉兄弟已經算好的，好歹做過兩任通州知府，雖說沒了前程，至少落個平安致仕，他那裡唯一的問題，就是子息太過單薄，至今也沒能生個哥兒。
怕是誰也不會想到，僅有的一個女兒，只隨尤二姨娘入宮幾次，竟能入了天家的法眼，明明比太子殿下大了四歲，如今愣是成了當朝太子妃。”
“說不定真就如市井傳聞，賈府嫡脈的靈氣都被女子佔了，男子若無意外，竟全是出不了門的廢物。”探春苦笑著說道，“就蘭小子一個，當初若不是陛下照看，留在府裡結果如何？”
“你這嘴也沒個把門的。”李紈沒好氣的伸手點在了探春額頭，“都是姑奶奶的人了，還這麼不小心，這話要是讓外頭聽見，還指不定會傳成什麼呢！”
“隨他們傳唄。”探春笑嘻嘻的說道，“你這邊有了蘭小子，如今你也成了府裡的老封君，光是小子就有三個要叫你奶奶，還有另外兩個丫頭；璉二哥那邊也沒絕了嗣，天家竟然答應，巧姐兒的次子可以姓賈！
就是賈府的靈氣都給了女子又如何？有天家血脈鎮著，誰還能越過去不成？再過上十來年，東府裡的家主就和天家一條血脈，什麼樣的詛咒能壓得住？”
“皇恩浩蕩啊！”李紈讚歎了一聲，又轉頭向府裡三位姑奶奶說道，“你們呢？今日裡過來是幹什麼？可千萬別說是看望我這燒糊的卷子，昨日裡我們在御花園剛剛見過！”
“嘻嘻，就知道瞞不過大嫂子。”探春笑眯眯的撲到了李紈懷裡，“昨日大宴上那道點心叫什麼來著？冰糖果子對吧？按照你和寶姐姐的交情，要個方子不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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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氣！”一片笑聲中，李紈還是點頭答應下來，“你們怎麼自己不去要？怕是因為老惦記天家那些好吃的，被林妹妹給笑話了吧？”
“嘻嘻！”探春抱著惜春，兩人笑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