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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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寶傑開來一輛他二伯的後三,那是一種電三輪,天津方言土語叫“狗騎兔子”,亮子開了一輛212吉普,套用樣板戲《智取威虎山》裡經典的一句臺詞:把虎拉著,把馬牽著!一行六人向市裡進發,不到晚上八點,來到了西南角四海居飯館二樓。

老遠就看見李斌一副老大的做派,披著一件當時很時興的杜丘風衣,一頂將校呢帽子下是一頭齊肩長髮,油漬嘛花的打著卷,軍褂領子上灑落著幾許頭皮屑,嘴裡叼著煙,一臉壞笑地看著我。

李斌晚上了一年學,初中時還留了一次級,在我們這夥人中歲數最大,他身上又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老大風範,長相酷似年輕時的周潤發,一米八幾的身高,挺拔的身板,本來可以靠顏值吃飯,做個安靜的美男子,卻偏要打打殺殺,年紀不大,但是深沉老練,說話慢條斯理,落地砸坑兒,遇上事有主意,喜怒不形於色。

他是我們當中輟學最早、掙錢最早的。

此人能折能彎,輟學後在調料五廠蹬三輪,每天往各個副食店送醋。

那時的醋大多是瓶裝帶周轉箱的,老百姓買醋時要拎著空瓶子去,再花錢換一瓶新醋,無限迴圈。

李斌每天往返於NK區的各個副食店,用現在的眼光來看,雖然一看也是個大小夥子,可畢竟才十幾歲不到二十,真是夠能吃苦的。

後來寶傑、老三陸續輟學無所事事,李斌和廠裡一說,他們倆也跟著李斌去送醋了,一人一輛平板三輪車,穿梭於大街小巷,每月有固定工資,在過去來說並不少掙。

手上有了錢,也等於有了把弟兄們聚在一起吃吃喝喝的資本。

李斌為人大方,仗義疏財,對小兄弟們出手闊綽,而且熟悉人頭兒,認識不少有名有號的玩兒鬧,好像他天生就是這裡頭的蟲子,說話辦事都顯著比我們有氣度,有外面兒。

咱實話實說,我那時候非常佩服李斌,甚至說崇拜也不為過。

老三坐在李斌的下首,見我們一行人走上樓,他老遠就迎了過來:“怎麼樣?沒落了殘是嗎?”

我說:“三哥,你念我幾句好行嗎,我都讓人給摁泥兒裡了,你這還嘴黑,恨我不死是嗎?”

眾人說說笑笑落了座,冷盤已經上來了,老三又去找夥計點熱菜。

李斌招呼我坐在他身邊,給我拿了根菸讓我先點上,他說:“你先穩穩神,咱一邊喝一邊聊!”

酒菜上齊,全員落坐,李斌舉起杯來慢條斯理地說道:“今兒個擺這桌,咱是給墨斗接風,雖然以前他跟咱們交集不多,也沒在一條道兒上混,可他畢竟從小到大跟咱都在一個學校,又在一個家門口住著,算是半個發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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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句心裡話,以前我還真沒拿正眼看過他,沒想到這一次他和二黑這場事兒,還真沒給咱西門裡的丟臉,就衝這一點,我們哥兒幾個也得跟你喝一回,你身上還有傷,能喝多少喝多少,沒別的意思,就是一塊兒聚聚,寶傑你得照顧好他!”

寶傑說:“沒問題啊,我們多少年了,他什麼意思我太瞭解了,來來來,咱舉杯走一個!”

寶傑這個人來瘋的主兒,一到這個場合,再加上李斌一交代,他立馬精神煥發,躥前跳後地忙活著倒酒佈菜。

眾人推杯換盞,酒桌上熱鬧非凡。

畢竟是一幫半大不小的孩子,其中最大的也就是李斌,他才不到十九歲,其餘的都是十六七歲,這歲數還真降不住酒。

幾輪酒喝下來,一個個面紅耳赤,精神亢奮地勾肩搭背,一口一個親兄弟地叫著,那叫一個親熱。

七個不含糊八個不在乎地吹吹呼呼,天老大他老二,血氣方剛的一幫小玩兒鬧就是這樣,划拳行令,大快朵頤。

在此期間,只有一人始終保持著清醒——老三!他是一定不會讓李斌多喝的,一來怕這幫小不點兒鬧出酒亂,最根本的是得讓李斌結賬。

李斌在這些人裡無異於土豪大款,家裡除了沒有老爹了,老孃和三個姐姐都給他錢花,他自己蹬三輪也掙得不少,別看老三和寶傑都掙工資,但結賬付款歷來是李斌的事。

兩三個小時的時間,酒足飯飽,我們這幾塊料互相攙扶著,你摟著我,我挎著你,搖搖晃晃地下了樓。

當時我還沒決定該去哪兒,家是不能回了,這麼長時間了,也不知道家裡面怎麼樣了,只是聽寶傑來天重看我時說,我老爹已經找到了學校,申請讓我休學一個學期。

因為我老爹在當時的東門裡二中當政教處主任,他和我們學校的校長、各個主任很熟,所以學校對我網開一面了。

李斌在葛家大院有一間20平米左右的平房,也是他們這夥人的據點,就讓我先跟著他們回葛家大院再說。

一路上亮子這吉普開得東倒西歪,仗著那時的馬路上九十點鐘就已經沒人了,也沒有查酒駕這一說,檢測儀器還沒發明出來呢,交警白天都是在崗樓裡執勤,用一個電喇叭喊著:“南北站住,東西直行!”

來到李斌的小屋,已是個個醉眼歪斜,好在還都能回家,我決定一人先在這住一宿。

小石榴給我點上爐子做了壺開水,還沒忘讓我吃藥。

小石榴照顧人心特別細,從小跟在我後頭跑,十足一個小跟包兒的。

我好歹洗了一把,就上床睡覺了。

轉天早晨,他們該上班的上班,該上學的上學,只留我一人縮在被窩裡,把這一個多月來的事情捋了一遍。

開始在稚嫩的頭腦裡,盤算著今後的出路,一上午的時間,終於有了個大概的頭緒,也正是這一上午的思路,讓我決定在報復二黑之後,加入到李斌他們的團伙當中!

我當時是這麼想的:雖然我和李斌他們從小在一個小學上學,但由於不在一個班,說起來,頂多是都住西門裡。

當時的我,屬於我誰也不惹,但誰惹我我也不怕,自己身邊也有倆有交情的,可都是老實孩子,不願意亂摻合,比如大偉,一有事兒恨不得直接尿褲子,打起架來只有小石榴能跟我一起上,成不了什麼氣候,所以也就一直遊離在李斌他們的邊緣。

這一次李斌之所以能給我擺桌接風,無非是想接納我入夥。

在酒桌上他那一番話我聽得真真切切,那絕對是話裡有話。

李斌在我們這些人之中,論頭腦不在老三之下,他那話說得是那麼地模稜兩可,即把自己的想法表示了出來,又有迴旋的餘地,因為他還不清楚我是怎麼想的,如若我直接回絕他,當時的氣氛必定非常尷尬。

而我和二黑的事兒還沒完,我不能身上揹著事兒入夥,那樣會讓他們認為我在找靠山,這可違背了我的意願。

二黑的事兒我一定得自己去辦,而且一定得辦得漂亮,出一次手就必須讓他瓷瓷實實地栽得再也不能抬頭。

如果我現在和李斌他們混在一起,那也達不到我要栽二黑的效果了,我一定得讓別人看見我就是一個老實孩子,但我還就不服你二黑,你讓我這個老實孩子給辦了,你說你以後還怎麼在學校門口呆?

我又想到了寶傑,他的想法很簡單,無非是想在我和李斌之間做一個引薦人,一直以來,我和他關係都不錯,這也是我跟二黑打完架之後,馬上想到他的原因。

但我對寶傑總有一種距離感,我看不慣他整天以玩兒鬧自居,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在外邊混。

你說他有勇無謀吧,他又是一到關鍵時刻準掉鏈子的主兒,平常看著跟猛張飛似的,較上勁兒你還真指望不上他,這在以後的幾件事上表現得一覽無遺,那又是後話了。

當時李斌他們的團伙架構是李斌為首,老三為謀,寶傑跑腿,亮子開車。

至於司令、國棟和小義子,他們已經搬出了老城裡,不可能天天跟李斌等人聚在一起。

所以說李斌急於擴充自己的勢力,找我既是給我面子,也是團伙的需要,而我當時還在上學,說心裡話咱一沒錢二沒自由,和人家掙工資的混不起。

再有老三他二哥的話我還一直記著呢,所以我打定主意,等我單槍匹馬收拾了二黑之後,如果不出什麼岔子,我再考慮加入李斌他們,儘管在我內心深處,對他們這種抱成團兒打打殺殺成名立腕的感覺,一直充滿了嚮往。

正當我躺在床上冥思苦想之際,門外一陣“叮叮噹噹”的玻璃瓶響,緊接著一聲刺耳的剎車聲。

房門開啟,李斌蹬著他那輛三輪拉著滿滿的一三輪醋帶著一身醋酸味進了屋。

他在床邊一坐,問我:“吃早點了嗎?”

我說:“你看這都幾點了,還吃什麼早點?”

李斌歪著頭一笑,從軍挎裡拿出一頂嶄新的將校呢軍帽遞給我:“你戴戴,看合適嗎?我給你找的,你腦袋上頭髮還沒長出來,這一腦袋疤出去讓人笑話。”

在那時候來說,將校呢軍帽可是稀罕物,你有多少錢也沒地方買去,除非是搶,在當時叫“拍軍帽”。

戴上一頂這樣的帽子,儼然成了一個玩兒鬧的標誌。

玩兒得不到位的還戴不住,弄不好一出門就讓別人給你下了。

因為拍軍帽惹出的禍端不計其數,一頂帽子換一條人命的事一點都不新鮮。

但是仍有不少人對這種軍帽趨之若鶩,一頂將校呢軍帽戴在頭上,足以證明自己在外面的身份地位。

擱到現在看來,好比脖子套著又大又粗的金鏈子,手拿土豪金手機,刺一身花一樣的牛掰哄哄!

我心裡門兒清,只要我一接過這頂帽子,就等於預設我是李斌的手下兄弟了。

此時此刻,突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甘心和不認頭在阻攔我,可能我初出茅廬,不知外頭究竟是什麼場面,又或許是自己的性格使然,儘管我並不想伸手,但是礙於面子,我還是接過了帽子。

說到底還是淺薄的虛榮心在作怪,想象著自己一出去,頭頂將校呢軍帽,在城裡一晃是何等的威風,也就欣然笑納了。

所以我在收拾完二黑之後,才會去南項衚衕拍剪絨帽子,當做覲見禮送給李斌,又被西頭“老啞巴”

堵在板橋衚衕,險些被人挑了大筋,還有此後的一切,全都由此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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