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來也不通知一聲？要不是Scarlett從David那裡聽到訊息，我都不知道你在上海了！”

許錦棠嫻熟地切著牛排，說著責備的話，語氣裡卻沒有一絲不悅。幾年下來，他亦變得內斂許多，今天戴了副黑框平光鏡，衣著考究，舉止文雅，越發顯得成熟持重。

陳靜言以餐巾擦拭嘴角，“我也是忙嘛，剛回來就通宵加班，資本主義社會真不是東西！”

“那怎麼這麼好，百忙之中還請我午餐？”

“我租了個房子，在湖南路興國路那邊，本想隨便湊合住吧，反正天天加班，回去基本沾床就睡。想不到那種老式花園洋房，無端端水管爆裂，水把什麼都浸壞了！所以我想，不如藉此機會，重新裝修一下。”

“哦，這才想起我這個御用設計師了？在你眼裡，我就只有這種時候，才能派上用場嗎？”

他用叉子將牛排送入口中，閉嘴細細咀嚼，含笑的雙眼一直深深凝視著她。

晚春的上海真好，陳靜言挑的這個地方更是應景，一座私家庭院裡，林木蔥蘢，麗日灑金，惠風澄明，桌椅即擺在樹下，旁邊有一缸睡蓮，一隻肥白貓正趴在石壁邊沿，輕輕添那水喝，驚起三兩金魚，撥拉著近似透明的長尾，倏地遊向水底。

“我也覺得自己特別壞，老利用你！”陳靜言笑微微地開起玩笑，心情不錯的樣子。

“其實不是啦，你情我願的，就算不得利用。一會兒正好有空，吃好就去房子裡看看情況吧。”許錦棠沒領會她的玩笑，正色答道。

“好啦錦棠，我們是朋友，又承你盛情，早該請你吃飯的了！不過回國後一直忙於工作，所以才拖到今天。”

“是呀，我也挺後悔介紹你去Oliver了，誰知道4A公司都忙成那樣！後來才聽Scarlett說，廣告行業是把女人當男人用，把男人當牲口用！”

“Scarlett好嗎？”

“還那樣，老大不小了，都沒結婚的打算。上次還跟家裡鬧，想到上海來開Branch。也不知道在折騰些什麼。”

折騰什麼，還不是為情所困。陳靜言想起許嘉年貪看盛桐時的眼神，女人在這方面的敏感度，可是堪比雷達。

“別說她了，你自己呢，三十好幾也不成家，一心做鑽石王老五啦？那個臺灣美眉，錦棠哥哥、錦棠哥哥叫得那麼嗲，你就一點不動心？”

“你是說希澈嗎？”許錦棠凝眉想了想，“她和我家是世交，從小一起長大，所以只像妹妹一樣的。”

“那Samantha呢？”

“Samantha就是希澈的親姐姐啊，中文名字叫希璇的。她一早回臺北嫁人，孩子都生了兩個咯。說起來倒有趣，明明是千金小姐，非要到我的設計事務所做前臺，也真真是貪玩！”

許錦棠聊起故人，臉上一脈溫柔。

“哎，你倒是覺得有趣，人家姊妹兩個一齊愛你經年，你卻裝聾作啞，她們恐怕有趣不起來吧？”陳靜言撩一撩鬢邊散落的碎髮，正色道。

“靜言，請別拿我打趣。再這樣，你房子的設計費，我可要按平方收了。”許錦棠喝一口紅酒，認真地說。

“哎呀我說許大設計師，怎麼幾年不見，越發小肚雞腸了？”

“什麼小雞？什麼腸？”

“算了，當我沒說……本來還想表揚你中文進步神速，想不到還是繡花枕頭。”

“我？我不會繡花啊！什麼枕頭？”

“就是說你中看不中用唄。”

“喂，誰不中用了？不可以使用侮辱性的詞彙！”

說說笑笑，一頓飯吃完，陳靜言肩頭落滿了杏花，自己倒渾然不覺。許錦棠幫她拂去花瓣，再取過椅背上的小外套，輕輕蓋在她身上。

這男人太完美，做什麼都體貼周到至無懈可擊，反而讓人不敢親近，這大概就是許錦棠的悲哀吧？

她領情笑笑，一齊朝外走去。

同一時間，一年一度的地產論壇正在上海東方藝術中心舉行。在房協領導致辭後，電視臺地產專欄主持人王詩然清了清嗓子，“下面有請，盛世集團總裁，盛桐先生發言。”

有掌聲，在這間可容納千人的金色大廳迴盪。盛桐信步走向講臺，他今天刻意打扮一番，西裝革履配一臉高冷，更顯英朗逼人。和王詩然擦身而過時，聽到對方小聲說，“陳靜言回來了？”

他裝作沒聽到，在講臺前站定了。只見那小小的方形臺面上擺著一大叢鮮花，一個立式話筒，還有一瓶礦泉水。

“麻煩工作人員幫我更換一下這瓶礦泉水。出於環保的考量，我從來不喝瓶裝水，請給我一個茶杯。在此也呼籲大家，盡量避免使用一次性水杯、瓶裝水，從點滴做起，一起愛護地球。”

整個會場掌聲雷動。盛桐開始了今天的主題演講，《走綠色地產之路》。

“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令世界矚目，同時大量消耗能源和排放碳，也引起爭議和擔憂。讓我們看看目前中國消耗世界資源的百分比：銅38.2%，鋅41.3%，鋼45.5%，煤46.6%，水泥52.2%……高耗能低效率的發展模式已不可持續。

“眾所周知，中國政府自哥本哈根氣候大會以來所表現的重視節約能源、減少碳排放的措施，得到了世界相關組織的正面評價。而作為一家在產品中大量消耗木材的中國企業面對這個問題，怎麼思考？怎麼行動？

“走一條綠色產品的道路，承擔企業社會責任，是盛世的回答。

“2009年，我們響應‘地球一小時’活動，與135個國家的人民一起，在3月最後一個週末關燈一小時，表達對地球變暖和環境問題的關注；

“2010年，我們率先學習並在所有盛世開發的專案中實行先進國家的垃圾分類方案，進行垃圾回收，變廢為寶；同年，我們完成了碳足跡計算方案；

“2011年，我們推廣綠色木材認證，減少木材砍伐，保護熱帶雨林資源；

“2012年，我們建設的綠色三星建築，佔中國新建綠色三星建築的一半。而我們的目標是，到2016年，所有盛世開發的房子，全部達到綠色三星標準。

“未來，我們還將啟動一項橫跨亞洲的可持續發展專案，將與不丹、印度、吉爾吉斯斯坦、蒙古、尼泊爾和巴基斯坦等國建立聯盟，共同實施喜馬拉雅地區的雪豹保護計劃。

“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如果全行業都能加入我們開發綠色建築的行列，將幫助中國在2020年實現減排目標的12%。所以我懇請在座的媒體朋友，能將這個議題推廣開來。今天出席論壇的各位同行，也希望你們能身體力行。

“我衷心地相信，中國的未來如果有希望，需要我們每個人就像那涓涓細流，從自己、從自己的企業做起，承擔作為社會公民所必須承擔的責任。我們匯聚成的，就將是那滔滔的江水！”

盛桐的聲音沉穩、內斂，演講有條不紊，贏得了所有人的起立致敬。正當他揮手致謝時，說時遲，那時快，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從人群中扔出幾枚雞蛋！盛桐頭一偏，雞蛋有的落在講臺後面，有的砸進花叢，都失了準頭。

那年輕人雙手舉到頭頂，高興地拍著巴掌，一邊繞場跑，一邊尖叫：“死開發商！炒高房價！害我買不起房！娶不到老婆！去死吧你！”

保安立即出動，將年輕人押解出去。現場一片譁然，王詩然當即救場，“請問盛總，對於這位搗亂者，您覺得應該如何處理？”

盛桐反應神速，當即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美國前總統布什被鞋砸過，克林頓則被臭雞蛋砸過。剛才這位準備的是新鮮雞蛋，可見在他心目中，我的待遇比總統還高！

“所以我由衷地想說，放了他，讓他走自己的路吧。希望假日時日，他能練成一代投籃高手！謝謝！”

一千名聽眾聽了這話，無不折服、大笑、鼓掌。遂盛桐行至自己的座位，喝水，休息，若無其事。沒人知道，他已然一背的汗。

看完陳靜言租的房子，確實水浸嚴重，牆皮鼓包，木地板翹起，一股黴味，必須全部敲掉重新裝修。許錦棠問：“起碼需要半年時間，你這段時間住哪裡？”

“我另租了房子，就在公司附近，服務式公寓，很方便。”陳靜言漫不經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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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錦棠開車，路上有些堵，隨手開啟收音機，轉到財經頻率。一小段汽車、樓盤、保險與信託基金的廣告之後，一個菲薄的女聲說：“一年一度的地產論壇正在東方藝術中心舉行，請聽我們的記者從前方發回的報道。”

“服務式公寓太小，哪裡會舒服？我前幾年在碧雲入了一座房子，離陸家嘴不遠，也有地鐵。你如果需要，隨時可以去住。”

“不必麻煩了，”陳靜言婉言相謝，“湊合一下就過去了，又不是沒吃過苦。”

“你別誤會，那房子一直空關著，我平時都不過去的。”好不容易暢通了，才起步不遠，又是紅綠燈。

陳靜言笑笑，“沒誤會，知道你是謙謙君子。”

“剛才那房子，又沒有大致想過，裝修成什麼風格？新古典？後現代？法式白？ArtDeco？西班牙鄉村？我覺得那個小院子倒值得好好收拾出來，給你做個花園……”

可陳靜言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收音機吸引過去，竟沒回話。許錦棠知趣住嘴，聽到一個似曾相識的男聲說：

“……美國前總統布什被鞋砸過，克林頓則被臭雞蛋砸過。剛才這位準備的是新鮮雞蛋，可見在他心目中，我的待遇比總統還高！所以我由衷地想說，放了他，讓他走自己的路吧。希望假日時日，他能練成一代投籃高手！謝謝！”

再看陳靜言，臉上繃得緊緊的，目不轉睛盯著那揚聲器，許錦棠不由得明知故問，“是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