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胖老者的臉上露出一絲恍然,“三個月前...
老朽記得...
‘大朝議’曾討論過...
嗯!...
是否出兵討伐?...
割據會稽南部新安、定陽兩縣的孫輔、孫暠兩兄弟...
結果,因會稽郡的朝議郎一致反對,此議才作罷...”
“不錯!”高瘦之人點了點頭,應道:“孫輔、孫暠二人雖是孫家餘孽,但抵禦南部山越人的北侵時,他們卻是我等最可靠的盟友。
且,此二人佔據的新安、定陽兩縣,乃是會稽郡最南部的兩個縣。
山越人每次下山北侵時,最先直面山越人的,就是這兩人。
若是討滅了他們,山越人下次北侵時,第一個拳頭,可就要砸在我們身上了?”
這番話說完,室內再一次陷入沉寂之中。
眾人沒想到...
準確地說,是吳郡的眾豪門沒想到,鄰郡--會稽的形勢,居然會是這麼一個樣子。
怪不得...
自兩郡聯合抗孫以來,會稽郡的豪門大族,不僅聲勢弱,就連拿出來的兵員、軍輜,也有點不夠看。
這...
不是他們不想,而是被山越人年年侵襲之下,他們的底子確實很弱。
......
沉寂了片刻後,白發胖老者接著問道:“周家主,既然會稽郡的形勢如此危殆,那程、孫、趙等十五家,又為何要連夜離城南返...?”
“這...”高瘦之人的臉上,露出一絲尷尬,“會稽南部群山中的山越人,一般是在夏、秋兩季下山搶掠。
哦!...
也就是夏收和秋收過後。
說白了,他們就是山上的糧食不夠吃了,所以才下山來搶糧的。
今年的話...
某昨日才得會稽城的飛騎報信。
言說:今年不知為何,山越人從九月初開始,便大舉下山...”
“大舉下山又如何?”白發胖老者臉上的疑色更重,“我等族人、親信,不都在陽羨嘛?
那些山越人大股下山,也不過是多搶掠一些錢糧、丁口罷了。
些許身外物,值得他們如此急慌慌地趕回去?”
高瘦之人臉色微紅,沉吟了一下後,才期期艾艾地道:“實不相瞞...,嗯!...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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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會稽郡的大族...嗯!...其實還有一些族人...
嗯!...是留在會稽郡的...”
此言一出,室內溫度陡降。
眾人...
準確一點說...是出身吳郡的八家豪門之主,全都用森冷地目光瞄向兩人。
若是眼神可以殺人的話,兩人此時已經身首異處了。
不怪眾人如此!
大家明明之前商議好了的。
把所有的親近族人,全都接到陽羨城來,從而向江東兩郡宣示:與李橫決一死戰的決心。
結果...
你們這幫會稽郡的狗娘養的,卻留了一手?
......
一陣難堪的沉寂之後,白發胖老者冷冷地道:“周家主,請繼續說...”
“呃!...是!...”
高瘦之人抬袖,擦了擦額上虛汗,才小心地接著道:“諸位,我等會稽大族,即便留了一些族人在會稽郡,也...,也都聚集在會稽城內。
只有這十五家小族!
他們族小,底子薄,實在捨不得鄉下的田畝和丁口。
所以才留了一些嫡系族人在鄉下看管。
結果,山越人今秋的北侵時間,不僅提前了,而且規模也遠超往年。
據說,在新安縣內劫掠的山越人,現下已經超過了三萬人。
割據新安自立的孫輔,現在連城門都不敢出。
程、孫、趙等十五族,因擔憂留在會稽南部諸縣的族人,又...”
說著,他又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室內諸人,才又接著道:“又憂陽羨城即將不保,所以才裹挾著自傢俬兵,提前南返...”
白發胖老者緩緩點了點頭,“那麼,周族長,你同王族長是同意投降李橫了?”
“正是!”高瘦之人面容一肅,鄭重地點了點頭,“只要李橫能讓我等離開會稽郡,哪怕如丹陽殷家那般,拆分嫡、庶族人,每支族人只與千畝田地,我等也願將城池、兵卒、丁口、糧田,獻與那李橫。”
“你們?離開會稽郡?”白發胖老者愣了一下,“這個你們,不僅是你們周家和王家?”
“正是”高瘦之人應道:“北面三堡的訊息傳回來後,除南奔的十五家外,還在陽羨城內,出身會稽郡的三十一家大族都覺得,既然陽羨城已事不可為,會稽郡又回不去,那就莫不如索性降了李橫。”
“為何會稽郡回不去?”一直默不作聲的陸儁突然開口道:“是因山越人?”
“正是因為山越人!”高瘦之人重重地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出一絲凝重之色,“諸位均是吳郡大族,可能還不知會稽山越人的厲害。
可是,我等會稽大族,卻是在會稽多久,就同他們鬥了多久。
而今年的情況,卻又與往年完全不同。
或者說,某長這麼大,就沒見過才剛剛九月中旬,就有如許多的山越人下山。
這些山越人,現下雖僅在新安縣為禍甚烈,但會稽南部的長山、定陽、太末、平昌等縣,卻也不乏上千人的大股山越人遊躥。
若是照這個速度蔓延下去,最多十月初,小股山越人便會出現在會稽城外。
到時,整個會稽郡境內,四處流竄、劫掠的山越人,將超過十萬人。
可這,還僅是十月初啊!”
說到此處,他突然語調拔高,情緒激動了起來,“到了十月末秋收時節,在整個會稽郡搶掠的山越人,極有可能會超過三十萬人。
而入冬之後...”說著,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懼色,“某實在不敢想,那個時候會有多少山越人?
也許五十萬,也許八十萬...
又或者是百萬以上...
又或者!
當這些山越人在會稽郡搶無可搶的時候,還會北來吳郡、西進丹陽...”
“周族長...”白發胖老者吃吃地問道:“你為何斷定?今年..會如許多的山越人下山...?
就因為他們在九月初,就提前下了山?
也許...這只是一場意外呢?
又或者,只是其中一股山越發了瘋,才提前下山...?
其他的山越人可能...?”
“朱族長!...”高瘦之人苦笑了一下,回道:“周某倒真的希望,這只是某一人的杞人憂天。
可惜!
它不是。
它是我等,所有出身會稽郡眾豪門的一致判斷。”
“嘶!...”室內響起了一片抽氣聲,八個吳郡的豪門之主一臉的驚愕。
見此,高瘦之人乾咳了一聲,解釋道:“諸位,會稽郡的南部,大概有兩百萬...
不!...
或許有更多的山越人。
這些山越人,與其他郡的山越人完全不同。
更準確一點說,他們才是真正茹毛飲血的蠻人。
這些人在群山之中繁衍生息,各有各的族群,也各有各地盤。
只要不侵犯到別人的地盤,他們彼此之間,平時倒也相安無事。
只有糧食緊缺,不足以讓族群生存的時候,各個族群之間才會爆發衝突。
而當他們在族群間的衝突中,搶不到足夠的糧食時,才會從山上下來,北侵會稽郡。
現在,從九月初開始,就有山越人下山搶掠...
這說明:今年山裡的形勢,非常嚴峻。
雖然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們今年,應該是非常缺糧食。
否則,這些山越人不會這麼早下山的。”
“呼!...”白發胖老者長出了一口氣,“周族長剛才所言:這些山越人下山前,已經是在山裡廝殺過一番了?”
“正是如此!”高瘦之人沉重地點了點頭,“也許...不!...是一定。
會稽南部的群山中,現在一定已經殺得血流成河了。
也就說,越晚下山的山越人,在山中經歷的殺戮,也就越多。
他們下山之後,也必然會更加兇殘。”
“如此的話...”白發胖老者略顯無奈地看了一眼,室內的眾人,“諸位,看來...,這會稽郡非是我等出奔的避難之所了。
真要去了那裡...”說著,他又擺了擺手,“算了,不說了。
周族長的一番話,想也打消了諸位此念。
那麼,除了向李橫請降之外,諸位可還有其他的建議?”
此言一出,眾人相顧無言。
片刻之後,一身儒雅的顧家之主,略顯遲疑地道:“諸位...,劉皇叔現正領兵北上。
這一、二日之內,便會到陽羨。
我等何不奉其為主,讓其統帥陽羨一帶的十餘萬大軍,北拒李橫?”
他的話音剛落,室內原本沉寂的氛圍,突然顯露出幾分活泛之色來。
幾個大族之主,或是眼神閃爍,或是拈著鬍鬚沉吟、思索...
很明顯,這些人心動了。
不過,陸家之主--陸儁卻是苦笑了一聲,無奈地說道:“顧兄,你這話說晚了。”
“說晚了?”顧家之主疑惑地看向陸儁。
陸儁嘆了一口氣,解釋道:“顧兄,諸位,若是數月前...不!...,哪怕是一個月前,我等若是奉劉皇叔為主,那他還有時間整頓陽羨一帶的兵馬。
可現在...”說著,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在李橫軍即將兵抵陽羨的時候,我們即便奉了劉皇叔為主,他又哪來的時間來整頓兵馬?
而陽羨一帶的兵馬,若是不整頓,又如何能擋住李橫?”
“這...”顧家之主吃吃地道:“如此說來,我等只能投降李橫?”
室內重又沉寂了下去。
許久之後。
一道低沉的嗓音響了起來,“好...就投降李橫了...某同意...”,說著,他便舉起了右手。
“某同意...”
“某也同意...”
......
在江東十大豪門密議的時候,另一場決定陽羨城命運的會議,也正在城內大元帥府的一間密室內,秘密召開。
與會者的人數倒是不多。
僅有五人而已。
第一人,安坐於主位之上的,便是江東聯軍名義上的主帥--何勝。
何勝的左手邊
首位是一名笑呵呵地,如同彌勒佛一般的矮胖子--高罕。
此人便是城南副城的守將。
他除了統領城南副城的兩萬守軍外,城南副城中囤積的上百萬石軍糧,也在他的掌握之中。
高罕的下首,則是一名乾瘦的中年人--馬坎。
此人雖瘦,但卻肌肉凝實,給人一種有力而危險的感覺。
馬坎是陽羨城東門守將,手中直接掌管著八千士卒。
何勝的右手邊。
首位是陽羨城北,東山副城的守將--楊闊。
楊闊的下首,則是陽羨城北的西山副城守將--王器。
......
江東聯軍中,統兵五千以上的大將,足足有十幾位。
但是,有資格到大元帥府,參加這場秘密會議的,卻只有何勝下面的四人。
而這個與會資格的評判,其標準也只有一個。
那就是,手底下得有一支自己能指揮得動的兵馬。
......
“諸位!...”何勝乾脆地道:“今日請諸位來...,某實是...”
沒等他的話說完,胖乎乎的高罕,已經笑呵呵地擺了擺手,打斷了他。
“何大帥...,都這個時候了,咱就不扯虛的了吧?”
“兄弟幾個既然敢來,那就是心裡都有數的。”
“你乾脆一點,就說怎麼幹吧?”
“好!”何勝重重地點了點頭,“高兄弟既然如此說,那某也直接點。”
說到此處,他瞪著雙眼掃視了四人一眼,才又狠狠地道:“某打算反了!”
“反?”高罕下手的馬坎陰惻惻地問道:“反誰?”
“自然是陽羨城內的這些高門大族!”何勝回道:“娘的匹!
老子撅著腚,伺候了他們這麼長時間...
結果...
今夜城中大大小小的密會,不下十場。
卻沒有一場叫上老子。
麼的!
他們還真把老子當成他們養的一條狗,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呵呵...”高罕略顯嘲弄地說道:“這些高門大姓不一向如此嘛?
何大帥若是因此氣惱,那你恐怕早就氣死了...”
“嘿嘿!...”何勝訕笑了一下。
何勝右手邊的楊闊猶豫了一下,遲疑著問道:“何帥,我等若是反了,以後...,以後又該往何處去?
去投李橫嘛?
可以我等之才,即便是過去了,最多也就是當個軍校,領個一兩千軍而已。
那樣的話,還不如隨著江東高門,一起投靠李橫呢?
那樣,名聲還好聽一些。
至少不用背一個‘背主’之名。”
“隨江東高門投李橫?”何勝愣了一下,“楊老弟覺得,這些江東高門會投李橫?”
“除了投李橫,他們也無處可去啊!”楊闊回道:“除非他們不想保全闔族老弱的性命了。”
“可是...”何勝皺了皺眉,沉吟著說道:“今日入夜之後,便有十五家小族,裹挾著他們自傢俬兵跑了。
某打聽了過了。
這些小族都是會稽郡南部各縣的。
既然這些小族能跑,那陽羨城內的這些大族,應該也能跑...
畢竟,李橫再快,打到會稽去,至少也得三、兩個月的時間。”說著,他掃視了其他四人一眼,“四位賢弟,實不相瞞。
某原本就想著,今日我等反了城內的大族。
劫得一些錢糧!
裹挾一些兵卒!
之後,再去往會稽南部,佔他幾個城池,我等也嘗一嘗,自己當家做主的滋味。”
“呵呵...痛快!”高罕笑呵呵地道:“何帥這話,聽著就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