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軍組裡的軟體今天沒來。”

“哦。”

“不會像祁利一樣不來了吧？”

“軟體兩天沒閤眼被莫小軍趕回去睡覺去了！別大驚不怪的，沒那麼多叛徒。莊總說了莫小軍他們組是例外，這段兒就別給他們記考勤了。”殷勤訂餐時候路過前臺對阿珍說。

祁利是莊稼一名老員工，前天突然消失不再來，給莊西銘和人事部分別發了封郵件，說老家有事請求辭職。實際上去了莊稼的死對手億騰旗下的百果，據說百果開出了高價，進去就是部門經理待遇。

這件事對莊稼震動很大，是莊稼公司成立以來第一起主動辭職事件，加上前兩天準備投資莊稼的紫山老闆連先生被抓的訊息，莊稼內部難免有點人心慌慌。

“有人說這月工資可以推遲發，是不是真的？”阿珍小聲問。

殷勤說：“別聽他們瞎說，公司從成立到現在哪有一次遲發工資，只有早發。”殷勤從兜裡掏出一把單據：“這都是要報銷的，拿去就給報，公司資金充裕的很。”

阿珍放心了：“我說也是，咱家公司怎麼可能缺錢呢，我們可以高科技公司。”

莊西銘接了一個長長的電話，放下手機充滿愧疚。半年前從對方店裡採購了機器設備，僅付了三分之一，答應除錯安成之後即付全款，結果完成之後三個月才支付了對方一半金額。今天對方老總親自打電腦過來催款，莊西銘說東道西承諾月底之前一定會全款付清，又聊會兒雙方都認識的同學老師，方才結束對話。

莊西銘被自己的謊話噁心到了，這麼快就變成了自己原先討厭的樣子，真是沒有想到。他很想講信用守協議，按時間把應付錢款如數打過去，他以前一直這麼做的，但現在他實在做不到了，財務告訴他：公司帳上現金只能維持最低運轉二十天。九天之後要發的員工薪水現在還沒有著落。

四顧茫茫，山窮水盡，對面億騰步步逼近，莊西銘體驗到楚霸王垓下之戰的心情。莊西銘嘗試了所有努力，紫山投資是期限內的最後希望，卻被證明是牆上畫餅黃粱一夢，之前紫山帶來的鼓舞有多大，現在所受的打擊便有多狠，它耗盡和帶走了最後心勁兒。

時來天地同協力，運去英雄不自由，莊西銘不得不考慮原先他堅決迴避的一種可能：與億騰談判，或許說向億騰投降。

“滄海一聲笑，兩岸水淘淘……”鈴聲又響了，莊西銘牴觸地拿起手機，又是討債的，還是老同學好朋友。

“連先生被抓了，你沒事吧？”劉平一開口就說。

“我能有什麼事兒，我是被害者又不是同謀。”莊西銘說。

“損失大麼？”

“兩餐飯和預訂賓館。”莊西銘輕描淡寫。

“凡網路爆炒的，十個九個都是騙子，真有實力幹實事的，哪有時間上網白活呀，你這麼精明的人，這次怎麼就看走眼了呢？”

莊西銘苦笑，的確看走眼了。事後覆盤總結，最主要失誤是心太急了，莊稼太缺錢了，時間太緊迫了，一廂情願將連先生當成了大救星，平常的審慎不和不覺全都放鬆。其實越這個時候，越需要強大的定力，古人雲：錢不入急門，誠哉斯言，還是自己功力不夠。

“我說西銘，都這部田地了，你也別硬撐了，主動聯絡億騰吧，對方給價就賣吧，少賺哪怕不陪都行，大家現在都急需錢。想開了，面子情懷現在真不值錢。”劉平一苦口婆心說。

的確，城下之盟開城受降也是一條出路，以莊稼公司的成績，億騰給價壓得再低原始股東也不會賠，只是這兩年他的辛勞付出，還有給大家說了無數遍的理想願景，就真的如浮雲去，GO了。

莊西銘坐正了對著手機說：“平一，還有二十天約定到期，到時如數清算股權。”

“行，我等著，希望到時不會是負數，哈哈，你保重。”

莊西銘靠在椅子上閉目休息。

午休鈴聲響了，阿珍敲門端了盒飯進來，看見莊西銘一動不動睡著了，將盒飯放在茶几上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過了十幾分鍾，敲門聲又響起。

“進來。盒飯拿走吧，我不想吃。”莊西銘閉著眼睛說。

輕輕的腳步聲，阿珍應該把盒飯拿走了。忽然聞到濃厚的奶香味，還有麥香和蜂蜜的氣味，莊西銘睜開眼，發現鼻子前面有一杯揭了蓋的珍珠奶茶，順著向前看，夏欣正伸長胳膊端著杯子笑咪/咪看著他。

莊西銘頓時不困了，按下太陽穴揉揉眼睛坐好了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夏欣笑嘻嘻說：“剛來，聽說你不吃飯要練辟穀，就試探你一下，原來連奶茶誘惑都抵抵禦不了，還是別練了趕快吃飯吧。”

莊西銘從辦公桌後面轉出來，和夏欣一起坐在圍著茶几的沙發上。夏欣幫他開啟盒飯，宮保雞丁小青菜米飯豬骨湯，蹙蹙眉頭說：“老總的飯原來一點不特殊，還好啦，有肉有菜有湯營養還算均衡。”

莊西銘問：“你吃了嗎？”

夏欣說：“我吃了飯來的。”晃晃手裡的奶茶說：“饞不饞？饞也沒用，我喝了一半，不能給你喝了。”

莊西銘覺得好玩，看著夏欣白裡透紅的臉和元氣淋漓的精神勁兒，感到有了胃口也有了精神，拿起筷子說：“我開動了。”

夏欣吸著奶茶看著莊西銘吃飯，雖然才兩幾天沒見，莊西銘儼然縮小了一圈，儘管衣著整潔依舊，但是臉色發青神情憔悴掩飾不住未休息好的疲態。趁著莊西銘低頭吃飯，夏欣仔細看他的頭髮，哎呀不好，又有一根白頭發冒出來，腦後還有一根，這裡還有一根！夏欣又心疼又著急，恨不得伸手幫他全撥下來，看來吃藥也不管用，當老闆真累呀。

莊西銘快速吃完飯，喝了兩口湯，將飯盒收拾到一邊，紙巾擦了嘴說：“報社實習結束你來我們這兒實習好了。”

夏欣說：“那要先簽協議。”

莊西銘笑著問：“想籤什麼協議，你說吧。”藍山赴宴那天晚上，連先生被抓的場景實在震撼，當時他和夏欣兩人都沒有提“戀人協議”的事情。

夏欣說：“我想投資莊稼。”

“你？投資莊稼？”莊西銘無限驚奇，不知夏欣又想玩什麼遊戲。

夏欣重重地點頭，從書包裡拿出一疊錢放到茶几上，認真地說：“這是我的投資金，總共五萬五千元。本來還可以多投一點，有一萬錢借給同學暫時收不出來。”

莊西銘看著那疊錢問：“好多錢啊，都是你的？”

夏欣自豪地點頭：“全是我自己掙的，這四年打工兼職還有實習攢的，沒要我爸媽一分錢。”

莊西銘問：“這麼大一筆鉅款，我要想想，你也考慮考慮。創業有風險，投資須謹慎，投資莊稼，不怕竹籃打水一場空？”

夏欣說：“不怕。我學經濟的，知曉投資風險與收益正相關，我相信我的眼光。”

莊西銘坐著還沒有動。

夏欣有點急了：“你是不是嫌少看不上？”

莊西銘說：“好，我收下。”說罷起身從辦公桌上取了白紙，認真寫好收據，簽名蓋上自己的私印，然後鄭重將收據交給夏欣。

夏欣將收據收起來笑著說：“如果有一天莊稼上市了，我就對同學說我投資了一家上市公司，哈哈，可以炫耀一輩子了。”

看著夏欣生動無憂的笑臉，莊西銘極為羨慕極為感動又喜愛到極點，想起女媧的傳說，女性創造了人類，女性拯救了世界。

好像在她肩膀上靠一靠。

夏欣渾然無知繼續說：“我給你的偏方藥要堅持吃才有效果，作息要規律，賺不賺錢身體永遠是第一位的。”

莊西銘點頭說：“這一次，我錯得太慘了。”

夏欣搖頭：“不對，是有的人太壞了。”在此之前，她一直仰望莊西銘視為神一樣的人物，經歷了種種事件，見過了莊西銘同樣有軟弱猶豫和失誤，反而覺得莊西銘更加親近了。

莊西銘說：“我太急了，只想著拉錢進來，基本規則都忘了。”

夏欣說：“經過這件事，可以補齊你的短板了。”

莊西銘說：“我不知道，是不是還會犯錯，犯要命的錯誤，現在這樣的狀況或許就是所犯一連串錯誤的結果。”

夏欣想想說：“你已經做的非常好了，你盡了你的力，至於結果，海明威說過，人可以失敗，但不能被打倒，更何況現在還勝敗難料呢，我相信你會贏！”

“說的好！”

想到莊稼現時的困境，夏欣禁不住問：“莊稼會裁人嗎？”

莊西銘說：“開什麼玩笑，這些人都是我萬里挑一找來的，好不容易磨合得嚴絲合縫的，怎麼可能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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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欣問：“資金緊張為什麼要上B專案？”

莊西銘說：“是賭博，也是仔細考慮後的最佳選擇。讓莫小軍做常規任務是浪費資源，不如放手讓他去搏，死中求生或許能闖出一條生路。”

夏欣說：“可是你知道B專案的難度。”

莊西銘停一下說：“正如你信任我，我信任莫小軍，我相信他是一個能創造奇蹟的人。”

這個答案夏欣非常滿意，男人就應該這樣，高高站立目標堅定，信任戰友不懼冒險永往直前，而且永遠不會被打倒。

夏欣要走了，下午還要回學校。

莊西銘站起來送她，忽然朝夏欣伸開雙臂：“可以擁抱你一下嗎？”

夏欣一怔，臉頰驟然有些緋紅。莊西銘向她走來，她閉上眼睛，慢慢張開手臂。

莊西銘雙臂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髮間，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依稀嗅到小時媽媽洗髮常用的“美加淨”的香氣，還有年輕的、熱烈的、青春的氣息。青春啊青春啊，青春的少女啊，少女的青春啊，進入中年後的男人才能真正意識到它是多麼的稀有多麼的珍貴，轉瞬即逝，又猶如塞壬歌聲的致命誘惑。

很有可能，這是自己最後一次任性衝動了。

夏欣稚拙地抱著莊西銘，滾燙面孔貼在莊西銘寬廣的胸前，腦子反而變得異常清晰，感覺與第一次完成不同。第一次是自己借他肩膀哭，這一次是自己肩膀借給他靠。母性的慈愛從基因中喚醒，她不禁用手輕撫他的後背，彷彿在慰籍一個受驚嚇的孩子。

親愛的老莊，不要怕，有我呢。即使我們做不成戀人，我們也是很好的朋友，你永遠是我心中最敬愛的人之一。

莊西銘鬆開了手，伸展雙臂來了兩個擴充套件動作，高聲喊道：“我感覺我充滿了力量！”

最脆弱的時刻過去了。

謝謝你，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