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海一側,天柱叄部落固守著山麓,一撥又一撥地策馬衝下,被西海軍弓弩手密集的箭矢射成了篩子。
即便如此,天柱叄部落的人依舊前赴後繼,徒勞地衝鋒,徒勞地挽著角弓, 徒勞地射著註定到不了唐軍身前的箭矢。
青壯漸漸少了,衝殺出來的,有老人、有婦孺,一些軍士都微微猶豫了一下,才在隊正的喝斥下放箭。
慈不掌兵,義不掌財。
所有在戰場上,手握兵刃的,不論大小,都是敵人。
不要聖母心發作, 手軟的,死的只會是自己。
李靖叫過劉阿蠻:“奇怪,本總管打了那麼多年仗,從未見過如此不要命的,連老弱婦孺都如此拼命,這是什麼緣故?”
劉阿蠻苦笑:“大總管有所不知,天柱叄部落有一個傳統,他們的王若死了,必須手刃敵人才能被選為新王。天柱王死在伏俟城,他們不能去伏俟城殺慕容順,所以把西海軍當成大敵。”
李靖苦笑不已。
這遷怒的方式,也真沒誰了。
不過區區叄萬人而已,他們捨得去死,李靖捨不得殺麼?
執拗,只是因為死的人不夠多而已。
當叄萬人只剩下一萬不到時,天柱叄部落終於恢復了理智, 公推一個長者出來談判。
李靖輕笑了一聲:“怎麼,不打了?”
長者沮喪地嘆了口氣。
再打下去,世間再無天柱部落。
脾氣再大,也得屈服於現實。
二十萬雜畜,用來買得李靖允許天柱叄部落投降,也算是補充軍糧了。
肉質好,高蛋白,隨時保證新鮮,不嫌腥氣的話還可以喝奶喝到肚子脹。
……
且末道行軍總管李大亮,於蜀渾山,俘獲吐谷渾名王二十人,雜畜五萬,到達且末西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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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思失力率突厥部,在居菰川大敗吐谷渾軍,擷取其輜重;
吐谷渾伏允逃向黑党項,薛萬均指揮騎兵追擊,擊破吐谷渾餘黨,士卒缺水,刺馬飲血;
侯君集、李道宗率軍在荒原行軍兩千裡, 當地在盛夏也會降霜, 缺乏水與草,士糜冰,馬秣雪,路過星宿川,到達柏海之上。
李靖率大部鍥而不捨,經河源,追擊到且末;
契苾何力的傷勢恢復,率部追擊慕容伏允,破其牙帳,殺數千人,並俘虜其可敦。
慕容伏允率一千騎逃到圖倫磧中(後世的塔克拉瑪干沙漠南部邊緣),準備逃往于闐,途中軍心潰散,慕容伏允絕望中自縊而亡。
黑党項敦善王遣使,聯絡唐軍,陳述對大唐的景仰之意,細說以前因為吐谷渾隔絕交通,未能向大唐朝貢,請大唐准許今年納貢稱臣。
李靖回師,以慕容順威望不足以服從為由,命李大亮率精兵數千,坐鎮伏俟城。
柴令武可以對燈發誓,大唐絕對、絕對是為了慕容順的安全考慮,而不是藩國基地。
咱又不是燈塔,對吧?
關於這一點,慕容順理解也要理解,不理解創造條件也要理解。
有一件事,或許是因為年事已高的緣故,李靖忘了去辦,其他總管、將領,要麼是真的沒想起來,要麼是體諒大總管而忘了說。
這一次的行動,說成功,那自然是極其成功的;
說不成功,那也是沒有除惡務盡、斬草除根。
慕容尊王還盤踞在鄯善、且末之地,只收取過往行商的“過路費”,就能過得很滋潤,只是再無力東顧。
然後,吐谷渾事實上割裂成東西二部,只要慕容順腦子沒燒煳塗,就不敢對李大亮的基地有任何意見。
要班師回朝了,身為西海道大總管,例行公事,李靖也要對各道點評一番。
在這方面,李靖一向比較公正,就是偶爾毒舌一下。
對李道宗,李靖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且李道宗在大唐的資歷比他深、爵位比他高,故而不予置評;
侯君集,李靖的評價是比較大膽,能吃苦,兵法基本吃透了,但是需要再慎重一點;
李大亮,有勇有謀,可獨當一面;
執思失力、阿史那思摩,騎兵的打法的優勢,可以再深挖;
李道彥,中規中矩;
契苾何力,太拼了,如果下次還要那麼幹,記得在身上多加一副皮甲;
薛氏兄弟,勇勐有力,就是薛萬徹戰鬥前儘量動一動腦筋,不要只逞匹夫之勇;
薩孤吳仁,依舊勇如當年,摸爬滾打從不遜色於人。
唯一批評的,是鹽澤道行軍總管高甑生,鹽澤軍誤期一天,此戰並未有亮點,宜自省。
軍中誤期,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如果大而化之,可以參照當年陳勝、吳廣為什麼會造反。
所以,李靖只是批評兩句,委實是法外開恩了。
大勝歸朝,大家還沒有來得及享受喜悅,震撼人心的訊息轟得人頭皮發麻。
利州刺史高甑生,夥同廣州都督府長史唐奉義,誣告李靖謀反。
所有武將停下了慶功的酒樽,忐忑不安地等著訊息。
這是……鳥盡弓藏了麼?
從高甑生告狀開始,李靖便脫下冠帶,換了一身麻衣布履,自個兒到大理寺獄外靜候,連家都不回。
太極殿上,連平日最喧鬧的程知節都一言不發,大唐朝廷似乎沒有武將的存在。
李世民下詔,刑部尚書李道宗與臺院侍御史馬周,加上大理寺卿,叄司會審此桉。
根本不用動刑,因為高甑生與唐奉義對李靖的情況完全不熟,張嘴說出來的全是臆想之詞,與實際情況相去甚遠。
李道宗因為有同徵吐谷渾之誼,在桉件審理中幾乎沒有開口,只是作為見證。
主審馬周言辭犀利地揭穿高甑生與唐奉義的鬼話,讓二人辯無可辯,只能俯首認罪,承認是因為高甑生不忿李靖的批評,蓄意誣告。
李道宗驚訝地看了眼馬周,這個最近頗得陛下青睞的侍御史,竟然判決如此公正,這讓以為會有貓膩的李道宗刮目相看。
難道,事情並非如諸位武將所想,真與天顏無關嗎?
高甑生、唐奉義以誣罔罪減死,流放邊疆。
代國公府自李靖歸來之日,乃闔門自守,杜絕賓客,雖親戚不得妄進,並上表請求致仕。
……
柴令武坐在太極宮甘露殿內,手捧一碗茶湯,絮絮叨叨地跟二舅母講著吐谷渾征戰的一些趣事。
當然,太血腥的自覺遮蔽了。
然後,是滿腹的牢騷出來了。
“我這個皇帝二舅啊,摳門!我一個從六品上的下州治中,因功調回長安,好歹也給個從五品下的官職啊!連萬年縣令都是正五品上呢!”
柴令武怪話開始冒了出來。
反正,二舅母氣量大,容得下這些怪話。
“嗯,從五品下官職有個駙馬都尉,要不要?”
李世民的聲音從柴令武身後響起。
呸!
耶耶是那種當駙馬都尉的人麼?
不對,是皇帝二舅在說話啊!
柴令武喝了一口茶湯,壓壓驚。
“問題皇帝二舅你太摳門了啊!什麼千牛備身、備身左右、牧監,全是正六品下的官,不當!”柴令武鬧起了彆扭。
也是因為他的情況特殊,吏部才會讓他選擇了。
換別人,呵呵。
“吆喝,你還想著正六品上的官職啊!太學博士、親勳翊衛校尉、畿縣諸縣令、武庫中尚署令、諸衛左右司階,你覺得自己適合哪一個?”李世民接過長孫皇后親手遞來的茶湯,眼帶嘲諷地看向柴令武。
柴令武一拍大腿:“太學博士啊!你看看啊,我可以在課時教他們館閣體,不聽話了可以拉出去揍一頓,休閒了還可以帶他們打打架……不是,鍛鍊身體、友好切磋,多合適!二舅母,你不能看著皇帝二舅欺負我!”
長孫皇后噗嗤一笑:“你們舅甥倆可真有趣!二郎啊,畢竟是自家外甥,不能虧待了人家不是?博士就博士吧,反正柴令武那館閣體也確實有用。”
髮妻開口了,李世民也不能駁了顏面,只能恨恨地一指柴令武:“記住了,不要誤人子弟!”
柴令武樂呵呵起放下茶碗起身:“放心,不會打死人!”
長孫皇后委婉地問了一句:“柴令武呀,當初醫治二舅母的藥,可準備停當了?”
柴令武點頭:“二舅母放心,就這兩天的事!”
出了太極宮,柴令武狠狠地呸了一口。
皇宮套路深,滿地都是坑!
駙馬都尉絕不考慮,牧監也不去,誰耐煩當弼馬溫!
千牛備身是在東宮,好不容易才讓柴哲威脫身,自己又跳進去,腦子有坑嗎?
備身左右同樣坑,一部分是在東宮,一部分是在當御前帶刀侍衛。
備身左右是在唐玄宗時期才併入了千牛備身。
諸衛司階,多好聽一官名,可惜行伍世家的柴令武知道,那就是個儀仗官!
武庫中尚署令,這個位置更是要命,曾經有人樂呵呵地坐上這位置,然後,武庫失火,不,走水,再然後所有庫存付之一炬,那個人就莫名其妙地背鍋,最後憤而撞牆自盡。
至於裡面的金屬兵甲究竟能不能一把火燒光,據某些所謂的行家說,是可以辦到的。
校尉,天天跟程處默他們似的,多無聊啊!
縣令,想都別想,皇帝二舅能給自己就怪了。
所以,其實根本沒得選啊!
甘露殿裡,李世民一模一樣地呸了一口:“小滑頭!朕想讓他在國子監教授記賬,被他溷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