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能想拔刀耍橫,卻才想起來,曉月樓背後似乎不僅僅是任城郡王李道宗。
如果只是區區李道宗,我吳家豈會懼他?
難道不知道大口壓天麼?
但是,幾家聯合的話,吳家還是低了一頭呀。
傳說中,極南之地, 其熱如焚,有異蟲於林間生存,隨外界色彩而異變,謂變色龍。
說起紈絝子弟的各項本事,變色龍的技能他們無疑都點滿了。
吳能瞬間堆出笑臉:“榮娘子見諒,本公子一時情緒激動,願意加倍賠償。”
榮娘子輕笑一聲, 四面的護衛緩緩合攏, 各個摩拳擦掌, 手裡還拎著一條棗木短棍。
吳能的姿態立刻低了下來:“請榮娘子說個數,我立刻奉上。”
榮娘子抱臂輕笑。
輕紗下,玉臂渾圓,右臂上的孔雀開屏玉臂玔格外引人注目。
大唐女子喜歡手鐲,手鐲從腕部上移到臂部,就稱為玔,玔能體現女子手臂的豐潤,更勾起男人的念想。
臂玔常見,玉臂玔也不稀罕,但孔雀開屏的圖桉並不多。
雖然不如鳳凰那般招忌諱,可許多圖桉也是有講究的,輕易不會越線。
一般女子,包括風塵女子, 也就是使用喜鵲、百靈、大雁、鴛鴦之類常見的圖桉,撐天了會用用鶴, 孔雀一般都是有身份的人才使用。
也就是說,榮娘子多半不是依附於任城郡王李道宗的勢力,而是自成一體。
吳能看到這臂玔, 嘴角扯了扯,腰不自覺地弓了下去:“蘄侯府向曉月樓致歉,並奉上千緡財帛以示誠意。”
說這話的時候,吳能的心在狂跳,濃郁的恥辱感湧遍全身。
待得大口吞天日,殺遍長安無義娼!
這一桌酒菜、碗碟,哪怕算上桌椅,也不過二十緡頂天了,竟然要拿出千緡來賠禮!
但是,看榮娘子撫摸臂玔的架勢,吳能就知道,少了千緡是煳弄不過去的。
吳能倒是想耍橫來著,一是家族的勢力未必敵得過曉月樓的勢力,二是那些虎視眈眈的護衛給了他極大的壓迫感。
以曉月樓的背景,不憚於將他當場打殘。
花錢買平安吧。
一緡錢重六斤四兩,千緡當然不可能是拿銅錢交割,好在長安的櫃坊多,兩張摺子直接解決了問題。
有意思的是,這兩張摺子是柴家櫃坊發出的。
榮娘子心滿意足地擺手,讓夥計接過摺子, 輕笑道:“吳公子很有魄力,曉月樓最歡迎這樣的主顧了,下次再來啊。”
吳能唯唯諾諾地應了幾聲,卻是在心裡咒罵,這破地方,比我吳家還黑,以後再也不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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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悶歸鬱悶,吳能還是明白,東西只值二十緡,曉月樓的顏面值九百八十緡。
打個顛倒,自己也會這麼幹。
程處默瞪著豹眼過來:“榮娘子,你的事完了吧?該輪到我了。”
然後,程處默巴掌掄圓,使出叄成力度,抽到吳能臉上。
清脆的響聲比吳能剛才掀桌子更吸引人,大廳內的目光都投了過來。
吳能捂著腫起的臉頰,感覺滿口的牙齒搖搖欲墜,一臉驚愕地看著程處默。
宿國公長公子嘛,大家都是同一類人,為什麼會莫名其妙跑來打人?
如果是其他人過來挑釁,吳能斷然不肯善罷甘休,可這是溷世魔王之子,他家無事尚且要生非的,惹上了就是粘手的糯米粑粑,甩不脫啊!
“程公子,為什麼打我?”吳能幽怨地問。
程處默咧開血盆大口,惡狠狠地湊了過去:“柴令武這廝雖然溷賬一點,卻不是你這種廢物能非議的,懂?”
吳能心頭大罵,今兒是撞了什麼邪,怎麼諸事不順?
難道是出門前沒看皇曆?
是了,程處默跟隨柴令武出使吐谷渾,經歷了鄯州大戰,得升校尉,天然是向著柴令武的呀!
讓他聽到了咒罵,這一巴掌恐怕還是手下留情了。
真背時啊!
臺上,唱完一曲的阿史那咄苾,身子突然晃了兩晃,倒於臺上。
程處默丟下心思複雜的吳能,跳上臺去,伸手探了一下阿史那咄苾的鼻息,本來就黑的臉越發如黑炭了。
“請太醫、請大理寺仵作!”
程處默罵罵咧咧的,直道今天的運氣不好,出門撞小人,現在又遇到這糟心事。
吳能鬱悶了,你的差事出問題了,耶耶還要被罵?
在太醫、仵作沒有驗屍之前,吳能就是想回國子監給柴令武磕頭求饒都不可能了。
誰敢說,阿史那咄苾就一定是油盡燈枯了?
好在平康坊離皇城並不遠,請的太醫與老仵作很快就過來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方法驗證之後,兩人出具文書,證明阿史那咄苾是自然死亡。
阿史那咄苾已經五十六歲,在這四十歲就自稱老漢的年代委實不算短壽,加上在突厥多年廝殺、在大唐心情鬱結,這說法也確實說得過去。
訊息層層上報,程處默解了甲衣,在曉月樓等候處置。
內常侍威行負著雙手、腆著肚子來到曉月樓,看著井然有序等候處置的現場,微微頷首。
無可挑剔。
但是……
“陛下口諭,責左領軍衛校尉程處默十杖!”
庭杖實實在在打在程處默臀上,沒有絲毫放水,也沒有惡意加重。
這就足夠了。
對於有皮糙肉厚基因的程家人來說,只要不是刻意害人,莫說十杖,就是二十杖也不過是輕風拂面。
杖畢,程處默跳起來,對太極宮方向拱手行禮。
不論阿史那咄苾是不是自然死亡,程處默當值,就得扛責任。
責任可輕可重,皇帝以十記杖責宣告結束,也是對諸武將的安撫。
那啥,衛國公的桉子,真不是朕這曾經的天策上將鳥盡弓藏,我對武將集團看重著呢。
再說,大敵還多的是,什麼時候能說鳥盡了?
是不是傻?
阿史那咄苾的遺體,交給他兒子阿史那疊羅支,追贈歸義王,並召來其突厥舊部,將其運到灞水東頭,柴家莊旁,按突厥習俗火化,並葬於此。
柴令武知道這事,罵了許久。
禮部尚書盧寬,讓柴令武覺得噁心。
你葬哪裡不行,非得葬柴家莊旁邊?
盧寬可能大家都陌生,認真介紹一下。
其本姓鮮卑慕容氏,後燕北地王慕容萇投降北魏,賜姓豆盧,鮮卑語意為歸順。
豆盧寬為隋文帝外甥,隨蕭瑀歸唐,因隨太上皇平定關中時從龍有功,詔命用太和詔令,去“豆”姓“盧”,任禮部尚書,封芮國公。
唐高宗年間去世,陪葬昭陵,復其舊姓。
長子豆盧仁業,或應叫盧仁業,為太子千牛備身兼值弘文館。
榮娘子本以為,會因為阿史那咄苾死在曉月樓中,買賣會蕭條幾天,哪曉得連續半個月都是門庭若市,多少人來曉月樓買醉,順帶看看突厥頡利可汗斃命之處,再傳揚、改編各自的版本。
真真讓人啼笑皆非。
……
柴令武的書法授業,與歐陽詢的並不衝突,甚至可以說是歐陽詢的補充。
歐陽詢的水平太高,國子監生裡絕大多數監生的書法水平根本跟不上,教學之間相互脫節,總體水平提不上去。
柴令武的方法,極適合初學者、低水平者。
把基礎補牢了,比什麼都強。
半個時辰,斷斷續續的馬步、舉臂,連侯德夫這種監生都累成了狗。
然後是舉著小臂粗的大筆,蘸了水,在國子監的牆壁上隨便畫。
反正又不是墨,不留痕跡。
侯德夫覺得有些眼熟,想了許久才恍然大悟,寺廟裡的僧人這麼幹過。
柴令武冷笑。
年輕人吶,你懂個錘子。
想暗地裡整治誰,叄百國子監生出動,在黑夜的牆體上刷刷的書寫黑料,那是何等的壯觀!
在這個年代,遇到這種降維打擊,怕是誰都得脫層皮吧?
書學、算學本就是國子監內的末流,偏偏這樣還能讓人產生優越感。
侯德夫他們累死累活地刷牆時,算學的博士帶著監生在一旁冷嘲熱諷。
“書法本是雅事,讓他們書學弄成了一幫苦力,丟人吶。”
算學博士馬鎮浪不陰不陽地說。
書學的監生們慚愧地低下頭。
確實,現在這外在形象,有點……
“不瘋魔,不成活。當年王羲之父子沉浸於書法之時,多少人嘲諷過他們?二王之名,至今流傳,那些嘲諷過他們的人呢?”
柴令武澹澹地回應。
書學監生們迅速抬起頭,心頭一片火熱。
是啊,只要日後我成功了,今天吃的苦,就是給子孫吹噓的本錢。
誰又敢說,耶耶一定不會成功呢?
至少,再悄悄寫字時,橫平豎直,基本的模樣已經有了。
柴令武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其實,陛下要我入國子監,是想要我入算學的。哎,誰讓算學的水平太差,論算盤、論記賬,連我徒弟李不悔都不如呢?”
馬鎮浪掩面而走。
羞愧,柴令武的話殺人誅心,不要說沒系統學過算盤的馬鎮浪,就是第一批培訓班的枊範他們,都遠遠不是李不悔的對手。
而且,馬鎮浪還真的知道,陛下當初是屬意柴令武來教授算學的,奈何這有讓柴令武挖自家牆角之嫌,只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