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沉寂多年的宿山如今終於有了些煙火氣。人們刻意的忽略這個地方荒沒的緣由，只因一旦細想就會回憶起自己的城池一日之間淪為空城的景象，心裡瑟瑟滲出涼意。

他們在這座村莊裡休整了兩三天，每日都會有人在某些角落裡發現白森森的屍骨，時不時耳邊就會響起瘮人的尖叫。這一切似乎可以習以為常，但驟然發出的冷汗似乎又證明不可以。

有些人會趁著這個休整的時間回到雪洞尋找失蹤的同伴，但都是失望而歸。其餘人幾乎是足不出戶，這詭異的村莊，唯有蜷縮在人群中才能感受到心安的感覺。

似乎沒人注意到人群中掠過的一道黑影。它一直在無聲無息的窺探他們的作息，等待下手的機會。它來自遙遠的南疆，它歸屬於南部三大巫蠱之一。

這道黑影在後院門後一閃而過，這裡沒有一個人，靜的只能聽見葉片交錯的聲響。黑影幻化成兩個人形，一男一女。他們穿著滿是奇怪紋飾的衣服，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從一灘濃稠的液體中長出來的，不斷有黑色的汁液從他們的衣袖衣襬處滲出，滴滴嗒嗒的打在地面上。那深色的奇怪液體很快就滲入了地面，呈現出張牙舞爪的泛著微光的符文。

“天助我墨魂一族。”那個女人咬著牙，唇角露出詭異的微笑，“果然是她。”

她身旁的男子也暗笑著，點了點頭，“本還不知如何收拾她。她若躲在幽冥域不出來，我們想報仇也就不易了。不成想她卻自己來了人界，還是偷偷跑出來的。師姐，此殺害掌門之徒就交給我吧。今夜，我就讓她魂飛魄滅。”

“不可。”女人開口制止了他，“親自動手是下策，她身邊畢竟還有北部的人民，那些人如今對她也甚是擁戴。若是驚動了他們暴露了我們的身份肯定對南疆不利。”

“那師姐是如何打算的？”

“借刀殺人。”

那女人手中出現了一隻銀白色的墨魂劍，她用端頭白鬃筆頭在地上三下兩下畫出了一個人形，墨跡滲入灰白的地表，在她收筆的瞬間一道白光一閃即逝。墨汁在地面上起了細小的泡沫，像是沸騰了一般。慢慢的，墨汁幻化成一雙人的腳，腿，上身，肩膀，臂膀，脖子，還有一張蒼白的臉。

“像嗎？”女人問道。

“師姐畫的自然是最傳神的。”

她滿意的點點頭，湊向墨人的耳邊說了些什麼。“去吧。”她指示道。

墨人聽話的轉過身，一步步朝院落裡走去……

（）

這些天閒來無事，暮行煙覺得總不能一直與沫沫大眼瞪小眼下去。她就臨時起意，揚言要收沫沫為親傳弟子，教她些小把式。

不教不知道，這一教竟覺得這小丫頭片子還真是塊練武的好材料，根骨中似乎還有些召喚師的潛質。只不過這個村落毫無生機，更沒有靈獸的蹤影，要不然就可以抓來給她試試手，或許還真能激發出她潛藏的天賦。

這天暮行煙又出了宿山村，回來的時候手裡竟還抓著一隻滑溜溜綠油油的玩意兒。所經之地，人人尖叫著避讓。

“沫沫，來。”暮行煙將沫沫喚至身邊，將手中的東西遞給她。她身手剛想接，定睛一瞧卻嚇出一身冷汗。

“啊！蛇！”

她縮回手，閃身躲得遠遠的。

“別怕，這蛇修為剛攢夠，昨日才入了靈獸。看起來兇，但沒有毒。正好給你練手。”

沫沫一臉哭相的閃躲，“姐姐，我不做召喚師行不行！我只想當個武士……”

“不行。”

暮行煙一把將她拎到身邊，提溜到外頭比較空曠的場院當中。手中的蛇一丟，立即彈起來，嘶嘶吐著信子。

沫沫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死死的抱著暮行煙的大腿往她身上爬。

“聽話，你現在看著它。”暮行煙一副沒有商量餘地的樣子，搬過她的腦袋。

“不要啊……我不要……”沫沫嗚咽著，往暮行煙身後躲。她忽然看見那條蛇張開大口朝她右腿躥過去，她尖叫一聲，轉身就跑。肩膀卻被按住了。

周圍的人都是一副自求多福的眼神看著她，躲得遠遠的。她再回頭，好在那蛇已經被暮行煙抓著三寸動彈不得。沫沫仰起頭，求饒的看著那個恨鐵不成鋼的臉。

“你越這樣它越覺得你可欺，”不容置喙的聲音冷冷的從頭頂傳來，“看著它，按我之前教你的掌法，畫出七玄陣，你不能怕它，你得讓它屈從於你的威壓之下。”

沫沫還在啜泣著猶疑，這時暮行煙卻聽到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回頭一看，竟是秦仲升。

“我來試試，可以嗎？”

暮行煙很是訝異的看著他，自從那日他衝上後方共敵屍鬼，整個人似乎就不大正常了。她知道他不過是憋著一口氣，想要證明自己，可是……

“逞強，也得分時候。”暮行煙對他說道，“你的確沒有召喚師的潛質，你確定你還要試？”

話畢，暮行煙聽見圍觀的人都發出了鬨笑，一個個嘲諷的看著他。這不是她本意。暮行煙心裡一酸，她忽然覺得自己如此不知人情世故，竟讓這個終於鼓起勇氣改變自己的人如此下不來臺。正想著該如何圓自己說出的話，她卻聽到秦仲升異常冷靜的開口了。

“我想試試。”他說出這句讓眾人都大吃一驚的話，“這幾日你教沫沫，我也偷偷了學了學。我自知自己天賦不夠，但也想一試。現在沫沫如此之怕，也權當我給她帶個頭，壯個膽吧。”

暮行煙冷眼看著他這判若他人的樣子，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秦仲升走上前，雙眼鎖定住了這只身形肥大的大青蟒。暮行煙將手緩緩鬆開，朝他的方向一推。

那青蛇不敢反咬暮行煙，脫離控制之後迅速往院落角躥去。秦仲升追了過去，想伸手抓住它的三寸，卻差點被它咬中。

“小心。”暮行煙在不遠處看著。

秦仲升慢慢的調整自己的距離，身子不敢有太大晃動，雙眼死死與蛇僵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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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獸往往都是欺軟怕硬的主。它這般剛修入靈階的小蟒本是處處受欺，今兒竟看見這絲毫法力都沒有的人類也敢在自己面前瞎晃悠，心裡自然來了氣。若是放在其他地方，它早就撲上去將他收拾了，可現在旁邊還有個惹不起的主在瞧著，它還是不敢輕舉妄動。

秦仲升瞧準這青蛇晃神的檔口，迅速的照著腦中的記憶畫出七玄陣。這七玄陣面對靈獸的時候就會發出金色的光，光線越強說明威壓越大。秦仲升自認準確無誤的畫了出來，然而……他就似對著空氣打了套太極，竟一絲光線都沒透出來。心驟然涼了。

“這還敢出來賣弄，找死。”那青蛇覺得被他視為敵人很是恥辱，它不也不再管太多，後尾一震地面，躥入空中朝他的頸部咬去。

秦仲升自知已是落敗，迅速往後退，卻看那青蛇的尖牙近在咫尺。他閉起眼睛，拔出腰間的小刀刺去。他自知肯定傷不了它，等待著身體上某處傳來的痛意，可卻沒有等到。睜眼一看，那青蛇已經蔫蔫的耷拉在她的手中。

“果然，”秦仲升苦笑一聲，“我果然是個廢物。”

他剛想轉身離開，卻聽到她的聲音卻柔和的傳來，“你雖不能成為召喚師，但剛才看你拔刀的姿勢應該可以做個武士。你願意的話，以後和沫沫一起吧。”

秦仲升簡直不敢相信他聽到的，他身體有些顫抖，面部在鬱悶的皮肉上綻開不可思議的喜色。“真的嗎……我真的可以……”

“嗯，當然。”暮行煙點點頭，“只不過……下次揮刀時，就不要閉起眼睛了。”

秦仲升傻傻的笑著，點了點頭。他向四周看去，眾人似乎還沒從他與蛇對峙的驚險場面中反應過來。

這是第一次。他出了洋相之後……沒有覺得無地自容。

（）

逃難隊伍中，其實也不乏高手。如今能活下來的，自然也都不是省油的燈。雖是高階武士居多，但也不乏召喚師。

召喚師是稀有的，所以自然有自傲的資本。他們看到暮行煙這般公然的收徒，教授技法，眼神中很是不屑和鄙夷。

“這位靈祀，若是閒著無事，大可不必在此炫耀。如今逃難之時，還是省些力氣為好。”

一個年輕的男人終於忍不住心氣走了下來。暮行煙看著他，冷哼了一聲。這人她是知道的，年紀輕輕就已經降伏了五階的靈獸虎頭鷹實屬不易，不過似乎也是因此傲過了頭。

“我教我的徒弟，與你何幹？”

“自來入召喚師的法門要經過羅生境的歷練才可拜師，可不什麼小玩意兒想沾就可沾的了邊的。你如此輕易的收徒，還公然的教學簡直就是對召喚師的辱沒。我欲匡扶法門正道，有何不妥？”

“可笑。”暮行煙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明明就是想找些茬兒，還非扯出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是，若是沒有這個說辭你如何站得住腳。只是我可不知你所說的什麼羅生境，大概就是幾個自以為是的傢伙以自己的標準構造的考核制度罷了。然而無人認同，你們那套制度也就不成方圓，也就別拿出來規範別人丟人現眼了。召喚本是天賦，既然天都認可了，你這般曲高和寡做什麼？在我這裡，天賦無論高低，只要有就可以入門。我若喜歡，就教授一兩招，也並不需要收徒，你能奈我何？”

“你！”那男人怒從心中起，他這樣的高等召喚師少有人敢同他這般嗆聲，如今這個小女娃竟然就敢對他這樣不敬，簡直是目無尊長。“你這小女娃的乖張已不是一兩天了，我倒沒看出你有何氣焰可以這般不知天高地厚。我在法門也不是一兩天了，你如此眼生定也不是出自正統吧？不過是三教九流的小法師就敢出來妖言惑眾，敢不敢與我比試一場，讓大家看清楚正統與歪門邪道的區別可不是一點點。”

“想與我比試啊？”暮行煙訕笑的湊近他，順便打量了一下四周神色各異準備看好戲的人群。果然，人類是最耐不住寂寞的。危難的時候祈求安定，安定了卻又好鬥滋事。她可懶得與他較這個真。“聽著。我收徒沒有門檻，但比武的門檻可高。你，不夠格。”

暮行煙話畢準備帶著沫沫秦仲升離開，卻被攔下。

“小丫頭別逞口舌之快。”只見他作勢要召喚他的靈獸，身體爆發出的威壓震的地面有些顫抖。暮行煙皺著眉看著他，收拾他自然不是問題，只是自然是不能用那些小把式了，若是真正較量起來，她的招式可是很容易讓別人看出端倪的。暮行煙正琢磨著如何打發他，一扭頭，卻看到元徽殿下朝這邊走來。看來是過來解圍的，很有眼力見兒，暮行煙暗自笑道。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那男人瞧著元徽殿下，臉上依舊是桀驁之色，只是微微傾身請了個安，眉眼中都是輕蔑。“不勞元徽殿下費心，不過是清理法門裡的小雜碎罷了。”

“小雜碎？”元徽殿下臉上滿是世家公子的放浪樣子，他似乎只是來湊熱鬧的玩鬧勁，不經意的說著，“果然是松城召喚師之長許孤傾大人，本王素來看重你這般的能人異士。”

那男人聽到這位皇室之子如此奉承自己，得意顯露在臉上。他暗自琢磨著這位殿下或許是想招納自己的意思，心裡冷哼了一聲，他可不願意輔佐這般庸才。

“殿下謬讚了。”

“許大人不必自謙，只不過本王認為如今不是比試的好時候。”元徽忽然皺起眉頭顯露出一副緊張兮兮的神奇，“你若有體力與她比試，不如出去探探路，他日我們啟程也順暢些。當今之際，保命……保命要緊。”

一聲不屑的哼哧很不留情面的從他鼻孔呼出來，這膽小怕事的主子可算是讓他開了眼界。正想說些什麼嘲諷一番，卻見鮮有露面的顧大人在朝自己這邊走來，他趕緊垂下眼簾，閉起嘴，單腿跪下拜見。

“殿下，老臣尋了您許久，原來您在這。”那老頭眉宇之間都是威嚴，他看了看元徽，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男人，又扭頭瞧了瞧站在一旁不動聲色也不行禮的暮行煙。“此地隨看似安全，但您也不應四處走動，尊體要緊啊。”他冷聲對元徽勸告道。

轉而又看向暮行煙他們。“胡鬧，如今是你們耍狠鬥法的時候嗎？若你們不想休整，就出去將路探一探。若再次滋事，休怪我軍法處置。”

就等著他這句話呢，暮行煙心裡暗笑。“是，顧大人。我這就帶他們出去探探路。”

彷彿羈鳥歸林，暮行煙迅速的帶著沫沫與秦仲升歡歡喜喜的出了蒼府大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