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魚咯,剛打的湖魚……”
“魚?”
臨安東市碼頭,一清瘦書生與三友路過,被漁夫販賣聲叫停腳步。
他轉睛看地上鮮魚,口中念著‘魚’字。
眾友疑惑相視,他卻走到漁夫攤前行禮。
“請問大哥有鯉魚嗎?”
“有,船上有幾條鯉魚, 容我拿上來……”
漁夫下堤取魚。
清瘦書生與三友解惑,說:“我等空手前去拜訪劉世才,有失禮數。有了鯉魚,便不失禮數。”
三友恍然。
一人撫掌道:“妙哉,昔日魯昭公送鯉魚與孔夫子。今日我等提鯉魚拜劉府,不失禮數又含典故。甚好。”
這四人都是臨安東鄉生員。
清瘦書生乃周慕白, 其餘三人各姓祝、羅、湯。
今日進城拜訪劉府, 乃是答謝劉世才救命之恩。
十日前,周慕白在北城縣衙外發病昏死。
若非劉彥文光畫符,為他驅瘟順氣,他已成亂葬谷的鄉鬼。
對於這份恩情,周生一直掛記在心,早欲登門還情謝恩,但被狐仙匡娘阻攔。
匡娘說:“世才先生非等閒儒士,晚些拜謝他也不會怪你。……”
“而且他協助官家治疫,未必有閒暇見你,不如公子先養好病,延後再去拜府。”
周生聽從她的指點,又從其口中明白‘何為真學’和‘養學道理’。
心性逐漸的開明,加上近來重修《詩經》,其心竅已有幾分透亮。
讀《詩》也是匡娘的指點。
這狐女前日進城探親,從小弟於成業那得知‘先生教我讀《詩經》……’。
她巧心記下後,回東村告訴周慕白。
周生頗為開竅, 也跟著重讀《詩經》。
兩天下來感悟甚多,自覺得心思比以往透亮,不復以往呆直。
昨夜匡娘又來相告, 說:“可以去了。”
周生當夜安耐不住,請來同鄉好友祝生、羅生、湯生,問他們願不願同去拜會劉世才。
四人一拍即合,早起便趕著進城,一路興興而談,聊坊間傳聞,說劉世才其人。
要不是漁夫叫賣提醒,周慕白都忘了自己還兩手空空。
他們一番商議,湊了二百文,在碼頭買下四尾鯉魚做禮數。
最大一尾讓周慕白提著,畢竟今日拜府以他為主。
不多時,四人打聽著來到城南槐花巷。
見巷尾劉府門前,五六個衣著光鮮的富戶家奴,正與門內大伯送貼,點頭哈腰,甚是殷勤。
周生四人相視。
祝生說:“有仁兄比我們先來,世才兄八成要去赴宴。我等來的不是時候。”
羅生道:“此乃常理,如今世才兄名聲在外, 請他的人定然不少。”
湯生怯說:“我等這般拜府, 可受他待見?”
周慕白也心生忐忑,忍住怯退之念,領步直入後巷。
面對那些富戶家奴打量,他提魚叩門,誠心對開門福伯道出來意。
聽他自稱‘周慕白’,福伯多看兩眼,才知當日公子所救之人是這位公子,拱手道:“我公子在家練字,容老朽前去稟告。”
說罷掩門去了後院。
門內黃狗小六趴在地上留守,兩眼窺看門縫外,豎著耳朵聽門外譏笑。
“就幾條魚還敢登劉府大門,真是寒酸。”
“若是我,羞死拿不出手。”
“聽說劉公子對他可是救命之恩,卻用幾條魚報答,哈哈哈……”
“可笑,可笑,回去當與公子說道說道。”
幾家奴僕抱在一處嘲笑。
話音一字不漏的傳入東鄉四書生耳中,羞的他們面紅耳赤。
周生首當其衝,內羞外臊。
門內小六‘汪汪’犬叫兩聲,壓下那些奴僕嘲笑之言,解了慕白內中急羞。
這時見房門拉開,兩扇大門分出一位七尺身文士。
他素袍布衣,兩袖沾墨,眉目清朗似水潤,兩鬢春發掛清風,亮堂堂君子之風,氣凜然儒家真學。
眾人齊目,不需管家引薦,也知這是何人。
周、祝、羅、湯四書生皆被劉世才氣貌所傾,一時忘了見禮。
擠在一處的各家奴僕亦都失言,似豺狼見到山君,小人心全然被君子風壓制。
劉彥環顧一眼,顛袖指周慕白手中大魚,笑問:“可是鯉魚?”
周生回神提魚見禮:“正是,小生……”
劉彥打斷道:“慕白、諸兄都好生‘有鯉’,既然攜鯉而來,就不用多禮。請……”
說著,隨請四生員進家。
與他們談《昭公送鯉》的典故,進前堂呼後院‘平兒’‘桃花’。
等二人跑來前堂,公子手指鯉魚道:“此魚是為禮數,代我收下,晌午吃魚。”
“哎。”
平兒看到周生手中大魚,眼光放亮接道:“好大一條鯉魚,燉鍋魚湯管夠十人吃了。”
劉彥點頭,說兩句烹煮之法,安排他們備茶待客。
直到平兒桃花提魚進灶房,周慕白方才緩過來,深施一禮道:“世才兄高風亮節,小生謝恩來遲,禮數微薄,實在慚愧。”
劉彥受之一禮,請他們廳堂落座,說:“這幾日我瑣事不少,一直無閒去看望慕白兄。”
“今見你病癒無礙,我甚是高興。”
“昔日縣考時,你我還曾論學……”
他衣袖壓桉,與周生回憶當日,寒暄練達,語氣真誠。
話入東鄉四人心耳之中,堪比雅音一般,之前受小人譏諷產生的不適各都紓解。
周慕白終於知道‘何為真學君子’。
三言兩語後,劉彥問起‘東鄉近況’。
從他們口中得知‘官家治疫已達鄉野,各鄉都在煮藥放藥,病死之人有減無增……’
羅生滿眼敬慕說:“自從五日前祭谷之後,鄉里已無疫鬼鬧事,這都多虧世才兄!”
劉彥說句‘謬讚’,談道:“當日祭鬼非我一人之功,乃臨安官民協力之果。”
“當日我觀慕白除了瘟氣,還有鬼氣纏身,莫非疫鬼所致?”
周生點頭,祝生替友回答,說起‘上個月一群疫鬼在東鄉作亂,要飯不成圍毆周慕白’。
“說來奇怪,那鬼打人不痛,但落到皮肉卻見淤青。慕白次日就下不來床。”
“好在有位遊方郎中替他醫治……”
“那老郎中現安居我東鄉,近來幫著煮藥醫人,鄉鄰病好的很快。”
劉彥聽他們談論,一問得知‘郎中姓於,有一女叫匡娘’,心裡頓然明白,包含意味看周生一眼。
周慕白耳根通紅,轉開話題道:“聽貴府大伯說,世才兄在家練字,不知承誰的書法?”
劉彥若有所思,說:“我不是在練書法,只是練一個字。我正要請教四位,你們可知【仁】字如何寫?”
“仁字?”
四人相視。
此字從人從二,筆畫簡單,就是童子都認得。
他們豈會不知如何寫?顯然劉兄話中有深意。
劉彥之所以在家練習這個字,乃是在揣摩‘字意’,揣摩‘字德’。
今早西湖回來時,相君教他寫【仁】字,領會【仁意】。
相君說:“今晚你去西湖,胥兄授你‘成仁之術’前,必會問你‘仁字之意’。世才要先行思量,莫被他問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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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劉彥回來便開始思索【仁】字。
早飯後提筆寫‘仁’,大仁、小仁寫了不下百字,始終參不透真正字意,寫到最後發現自己竟然不會寫了。
他卻不知,此乃兩位湖主共定的計謀,目的就在於讓他‘忘字忘意’。
只有這般,才好與他‘說仁講義’,授其‘仁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