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妙妙刺殺山本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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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列打扮得神氣十足的童子軍從南京東路上整齊地透過,旁觀的人們卻都在流淚。

孩子們不過六七歲模樣,白淨可愛,有超出年紀的安靜懂事,口中除了隨帶隊老師喊的口號之外,別無嘈雜。

他們喊的是日文口號。

他們中絕大多數人的父母,都已經死在日本人的鍘刀之下,以他們的年紀,還只懂得悲傷而不懂得仇恨。

他們是“上海日文講堂”的第一批學員。這所學校的中國孤兒們,統統被日本教師們精心授日文,傳日風,從小灌輸日本人比“支那人”天生高貴的奴化思想,他們是即將被畫上詛咒的白紙,是即將被種毒的靈魂。魯迅先生說:“所謂悲劇,就是把最美好的東西打碎給人看。”約莫如此。

鬼子,其心可誅。

旁觀者的心也碎了。這景象簡直與孩子們的父母被殺時同樣可怖,不,是更為可怖。有青年的拳頭握起來,似乎預備衝出人群,卻被旁邊姆媽模樣的人含淚拉住了。

妙妙與丘麟也在人群中,用厚厚的圍巾掩住臉頰,墨鏡遮眼,靜觀著這令人須發怒張的一幕。妙妙的熱淚打溼了圍巾,直到身旁的丘麟拽了她一下,雙雙拔腳離開人群。

他倆並肩沿南京東路步行到國際飯店,一路上都沒有人開口說話。進了房,妙妙將半溼的圍巾除下,墨鏡摘下,露出右眼的黃金眼罩,坐在沙發裡陷入沉思。

這場仗打到現在,多少叫人有些灰心。本以為要不了一年半載,就能將侵略者逐出我中華大地,結果國民黨軍節節敗退,接連將東北、上海、華北的主權拱手相讓;八路軍及新四軍成立之後,雖在區域性捷報頻傳,但難改戰爭大局。太平洋戰爭爆發後,連上海灘的租界也淪入日本人手中,倭寇氣焰更加囂張,將英美停靠在上海港內的戰艦盡數擊沉,租界內除德籍之外的外國人都被關進龍華集中營。如今的上海灘,竟成了一座暗無天日的魔窟。

這時,妙妙聽見丘麟說出了她正想聽的話:“事到如今,我們必須做些什麼了。黨國決定,派我們這個小組去執行一項重要任務。”

“什麼任務?”

“刺殺山本男。”

刺殺山本男行動,代號“抽薪行動”,是軍統上海區情報組副組長丘麟向組織自願請命的行動。他在請命的血書上這樣寫道:“若能在此時此刻暗殺日本總領事,必能重挫敵軍,揚我士氣,更不要說為千千萬死在山本男指揮刀下的英魂報仇。丘麟深知此事極為不易,只因妙妙已潛伏在山本男身旁三年有餘,深得其信任。此女胸懷大義、行動果斷,可以成事。丘麟願意帶全體組員全力一試,此一去做好犧牲準備,若被俘當即自絕,絕不做有負國家黨國之事。”

此時在國際飯店的套房內,丘麟正色對妙妙說:“若不是你,組織萬萬不敢籌謀這項行動。但要做好有去無回的準備,你願意嗎?”

妙妙的回覆是凜然的一句話:“我是陳作龍將軍之女。”

丘麟知道無須多說,當下與妙妙佈置詳細。時間,就定在本月中華電影公司於新亞大飯店舉行的酒會上,屆時妙妙將作為華影重點推出的女影星之一登場。參與者除他二人之外,還有兩位妙妙從未碰過面的同組組員。

當天的酒會上,山本男做開場發言,說到華影要完成使命的關鍵,在於喚起中國人對日本的親近之情,為此,妙妙等幾位中國籍演員的存在是至關重要的。在接下來的時間裡,華影將投拍一批符合大東亞共榮圈主題的影片,在全國範圍內推廣,結束滿映僅在“滿洲國”境內發揮影響力的歷史。

他的發言引起了在場者的熱烈掌聲。隨後,妙妙與其他兩位女影星登臺,款款向眾人行禮。她當日著一身茶色燈芯絨套裝,帽簷、袖口、衣襬均滾著白色狐毛,又是領時尚潮頭之舉;右眼上的眼罩換成了白金鏤花,不僅不顯得多餘,反而更添幾分神秘,美豔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宴會廳。滿廳的日本人將她視為擺脫了狹隘民族主義的電影女神,山本亨亦是臉上發光。

妙妙一邊向鬼子們頷首微笑,一邊在心中回顧著今日的行動計劃,每一個細節都來不得絲毫大意:一會兒,她得將同事指到山本男今日乘坐的車前;接著,想法子將司機引走,好讓同事潛入車內安裝*;山本男上車,車子開動後,丘麟與另一同事會在回領事館的途中尾隨車子,若山本男僥倖從爆炸中逃脫,則將其當場擊斃。

一個著白色套裝、戴白手套的侍應生將托盤端到妙妙面前,彬彬有禮地問:“小姐,還要香檳嗎?我們有美國的上好威士忌,要來一杯嗎?”

妙妙一凜:這是暗號。眼前的這個人,就是丘麟組的另一組員——朱曄。她狀若無事地取了一杯香檳,悄悄將一個小紙團落在托盤裡,用餘光看見朱曄將其掖進手套裡。她知道,稍後他便會換身衣服,到紙團上所指的車輛位置埋伏起來。

朱曄扮作的侍應生轉身走了。背後有人招呼妙妙,是同來的另一位女影星上官雲在問她:“妙妙小姐,我去洗手間補補妝,儂要一道伐?”

妙妙急忙稱是,放下酒,兩人挽了手往洗手間走去。到了洗手間,上官雲站到鏡子前,妙妙卻不好意思道:“我肚子有點不舒服,上官小姐,你一會兒不用等我,先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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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隔間裡等了片刻,聽得上官雲踩著高跟鞋出去了,輕輕出來,從側門行至新亞大飯店的外頭,在右轉的街道裡找到了山本男的車,以及正靠在車上百無聊賴的司機。

司機看見了她,急忙立正招呼。她微微一笑:“劉哥,辛苦啊。我一隻耳環找不到了,你幫我尋尋,是不是早上來的路上掉在車裡了?”

司機弓身在車後座找,妙妙在一旁候著。她知道在不遠的地方,朱曄一定在緊緊地盯著這裡的動靜。司機找了一會兒,歉然地告訴妙妙,沒有。她點點頭:“沒關係,想來是丟在別的地方了。對了——這是方才上官小姐給我的雪茄,你知道我素來不抽這個,給你吧。”

說著,她從坤包內掏出一個銀製雪茄盒子,啟開,裡面是六支粗大的雪茄,每支上都印著明顯的字樣:COHIBA[1]。

她看見司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當然知道,這司機是個老煙槍,生平最饞山本男的雪茄,有時連山本男的菸屁股也要拿起來吸上幾口。果然,這時他滿臉垂涎三尺的模樣,說:“妙妙小姐,這可是上好的貨色啊……真的給我?”

“我妙妙什麼時候哄過人?”妙妙說著,白他一眼,手又往前遞遞。

這一次司機毫不猶豫地接過,揣進懷裡,感激涕零地說:“那就謝謝儂了。”

妙妙一點頭,往宴會廳裡走,臨進去之前回頭看了一眼,滿意地看到那司機已經迫不及待地找角落解饞去了。

又一個時辰之後,酒會進入尾聲,山本男先行告辭。妙妙被山本亨攬著腰,和眾人一起送山本男出來。司機已經提前接到通知,將車開上甬道處候著。妙妙看了看隔著窗玻璃向自己賠笑的司機,心想這漢奸自打日本鬼子打進來之後,就一直對鬼子鞍前馬後,這一趟給山本男陪葬,也不算枉死了。

山本男似笑非笑地往人群裡看了一圈,這一圈似乎看得特別久、特別用心;然後後腳跟一碰,鑽進車裡。眼看車輛就要發動,一旦車速開上二十碼,*會在五分鐘之內爆炸。妙妙有種塵埃落定之感,心內大大鬆氣,繼而一陣歡喜。

這時,讓她意想不到的情況出現了:山本男突然搖下車窗,對山本亨招了招手,讓他也上車去。山本亨鬆開她,跛著還在復健中的右腿上前,彎腰和山本男用日文說了幾句,意思是他還和妙妙有約。山本男不耐煩地說:“是公事,快上來!”

山本亨轉頭對妙妙溫柔而歉然地笑了笑,說:“我讓司機一會兒折返回來送你。”說完就上車了。

那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妙妙差一點伸出手拉住山本亨,但她剋制住了自己,看著山本亨坐穩了,再抬頭對她一笑。他身旁山本男的目光,也陰沉沉地鎖在自己臉上。

她說:“等等。”在眾目睽睽之下,上前,拉開車門,將手中的柺杖遞給山本亨,說,“你忘了這個。”

山本亨一笑,接過柺杖,拉住她在嘴唇上吻了一下。她關上車門,直起身,對身後鬨笑的眾人嬌嗔一眼,好像是對公然秀恩愛感到不好意思。

車子開走了。妙妙在臺階上呆立了一會兒,也說不清心中是個什麼滋味。方才山本亨匆匆留在唇上的那個吻,是微溫的;昨夜在自己床上時,則是滾燙的。可短短五分鐘之後,他就將隨車裡的另三個人——山本男、副官和司機,變成飛濺的血肉。

妙妙還未來得及回過神,只見一輛軍車又風馳電掣地駛近停下,從上面跳下一列日本兵立定站好,就有另一隊日本兵從飯店一側押了一個人出來。妙妙一看他們押著的那人,登時頭上冷汗涔涔而下:是朱曄!

朱曄的目光,似有意又似無意地從她的臉上滑過,看起來除了面色蒼白之外,倒還算鎮定。到了車前,押他的一個日本兵朝他的腿彎踢了一腳,他就爬進車裡,士兵們全部上車,轉眼間車子又發動了。

妙妙出於本能,想要上前一步,卻被一隻手及時拉住了。她回頭,拉她的人是上官雲。上官雲秀眉微蹙,不易覺察地衝她一搖頭,妙妙心念飛轉,重新不露聲色地站穩時,卻見載著朱曄的軍車已經開走了。

上官雲笑道:“妙妙小姐,你的車子還沒來,不如我載你一程吧。”

上車之後的上官雲,立刻斂去笑容,正色告訴妙妙:他們今日的行動已經失敗了。朱曄動手之際,被路過的士兵擒獲,之所以沒有嚷嚷出來,是山本男特意留了一手,號令手下不要打草驚蛇,暗中觀察朱曄同黨的異動。

妙妙被上官雲的話驚出一身冷汗。好險!方才山本亨上車的時候,抑或是朱曄被捕之時,倘若自己自制不夠,流露出一絲半點的蛛絲馬跡,只怕此時已經與朱曄一樣,被送進了七十六號[2]。

她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上官雲:“你是誰?”

對於她的這個問題,上官雲沒有回答,而是嫣然一笑道:“妙妙小姐,國際飯店到了,我們後會有期。”

那一晚,妙妙和丘麟共同在國際飯店的套房客廳裡度過了無眠的一夜。他們清楚,這一夜,最難熬的人絕不是他們,而是朱曄。

丘麟發現了妙妙的焦灼,安慰道:“你放心,朱曄與我出生入死數年,我深知他絕對可靠。若實在受不住,他的後槽牙裡事先埋好了毒藥,只要用力咬破,五分鐘人就過去了,毫無痛苦。”

今日,他的經驗讓他在遠遠地看見軍車駛來時就覺察不對,沒有按照事先的計劃跟上山本男的轎車。也虧得如此,才沒有中山本男反跟蹤的埋伏。只是事出緊急,他無法通知裡面的妙妙和朱曄。

聽聞此話,妙妙忍不住惻然,問道:“你們每人都裝有這個嗎?”

“是的。”

“那為何不給我也裝上?說不定哪一日……我也用得上呢。”

丘麟卻說道:“你的使命,到此暫時告一段落了。”

“什麼?”妙妙意外抬頭,“是因為今日的任務失敗嗎?”

丘麟搖頭:“不。今日你雖未被山本男逮住,但只怕他已經懷疑到你身上,你需要避避風頭。你對司機說那雪茄煙是上官雲給你的?”

“是。說起來,這上官雲又是何人?是你們的人嗎?”

“是中共的人。這個細節,我回頭要去打點一下,莫要露了破綻才好。”

又是一陣沉默。

妙妙倚在沙發上,身心俱疲,想要嘗試睡一會兒,終究還是睡不著。在這個夜晚,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已成鬼卻還留在陽間,有人為正義走過奈何橋。妙妙擦掉不知不覺中淌下來的眼淚,又問:“朱曄就這樣犧牲了?我們就這樣放過山本男了?”

丘麟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齒縫裡吐出來的:“山本男的這條命,遲早是我們的。”

[1]知名雪茄品牌。

[2]其全稱為“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特工總部”,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汪精衛偽政權奉日軍令設定於上海市的特工總部,坐落於上海靜安區極司非而路七十六號(現萬航渡路435號),簡稱“七十六號”,內設酷刑拷打抗日之士。(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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