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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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姐兒去世三週年了。

根據她的遺願,骨灰沒有被送回北平,而是留在上海,埋入萬國公墓。在她三週年忌日的這一天,許多歌迷自發地在她的墓前堆滿了鮮花,以紅玫瑰為主,這正是齊姐兒生前常常被用來打比方的花。

諸葛光在人潮散盡的黃昏時分才出現,輕輕地將一束晚香玉放在齊姐兒的墓前。暮色漸合,花香初露端倪,諸葛光看著墓碑上齊姐兒那清麗無儔的笑容,腦海裡浮現第一次見到她的那個晚上,自己摘了一朵晚香玉送給她,也就從那個時刻開始,註定了一生一世的糾纏。

今天,他本來叫了齊飛一起來,被齊飛拒絕了。齊姐兒去了的這三年裡,齊飛一直痛恨著他,指責他是造成齊姐兒不幸的罪魁禍首。不過指責歸指責,齊飛並不拒絕他的接濟。如今齊姐兒的這個大哥,完全是諸葛光的責任了。諸葛光也做好了養他一輩子的打算。

諸葛光在齊姐兒的墓前站了良久,又想起了她臨終前說的話,說來世想投胎做一個好人家的女兒。他眼底發潮,對著墓碑喃喃說:“戰爭結束了。日本人投降了。又是太平世界了。你來吧,投胎到一個好人家,這一世好好享受幸福、美滿。唱你喜歡唱的歌,演你喜歡演的電影,不要再遇到不爭氣的家人,也不要遇到薄倖的愛人……”

他說不下去了,轉身拭淚離開,突然聽到擦身而過的黑色轎車裡,傳出溫婉清甜的歌聲:“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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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光定住了。那是黃鶯的歌聲。她已在兩年前遷往內地延安,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在魯迅藝術學院學習文學和戲劇,也參演了多部愛國主義電影和話劇,《一江春水向東流》就是其中的一部,而她為電影演唱的同名主題曲早已傳遍大街小巷。

此刻的黃鶯,不知身在何方。抗戰勝利後,很多延安的文藝界人士都回到了上海,不知黃鶯是否在此列。諸葛光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徘徊在黃家大宅的附近。黃家大宅早已不姓黃,全面淪陷以後即被汪偽政府徵為駐滬辦公聯絡處,日偽武裝軍警日夜守衛,市民不得近前,但諸葛光還是喜歡隔著馬路眺望黃家大宅裡透出的燈光,想象曾經透過燈光印在二樓臥室窗戶上的那個溫柔倩影。

如今,她該回來了吧?

戰爭結束了。一個時代終結了。也許有些事情,也該隨戰爭一起走進回憶;而有些事情,將隨新時代一起勢不可當地到來。

諸葛光突然迫不及待地期待與黃鶯的重逢。

山本亨掛上妙妙的電話,走回庭院。在庭院中央清朗的月光下,大哥山本男仍然在血泊中抽搐著。

距離山本男剖腹自殺已經過去三個多小時了。山本亨是他選擇的唯一助手,其他的家眷和僕人,則都已提前送走。山本亨確定山本男採取了教科書式的剖腹方式:將軍刀刺入左肋骨下面的腹肌,接著將刀遽然向右轉,割破胃臟,再向上猛切。可完成了這一系列動作後的大哥,依然活著。

山本亨曾請求幫他的忙,但被山本男拒絕了。他掙扎著,從沾滿了血的衣襟裡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匕首,用顫抖的手,一刀刀割向自己的頸動脈。

一個小時後,山本男醒來,發現自己仍然活著,他再次拒絕了山本亨要幫忙的請求,又割了自己一刀。他跪在地上,左右搖晃,在一時昏迷一時清醒中度過了接下來的一小時。這時的他,甚至連再拿起刀的力氣都沒有了,但他仍然用眼神阻止山本亨的幫助。山本亨唯一被允許做的事情,是在他氣絕後替他收屍。

就這樣,當山本亨趕到國際飯店的套房時,天邊已經出現了第一道曙光。再有不到四小時的時間,他就將踏上那艘由失敗者組成的遣返船。

稍遲,妙妙打破靜謐問:“不用回去收拾行李嗎?”

山本亨苦笑:“哪有什麼行李?本來想給你留一些錢,但都被沒收了。”他知道,妙妙已經有段日子沒有收入,積蓄也所剩無幾。他從背後摟住妙妙,下巴抵著她的頭頂,說:“對不起,不能留下來。”

也許是純粹出於好奇,妙妙問:“既然不能留下來,為什麼不開口讓我一起走?”

山本亨再一次苦笑了。她在勝利的一邊,還不明白失敗對失敗者意味著什麼。他將空身踏上多年未見的母國,在那裡等待著他的,是同盟國的管制軍隊,是飢餓困苦的同胞,是將延綿不知多少年的贖罪之涯。但比起那些正充當無償勞力修挖鐵路的同胞,那些不願投降而凍死在長白山密林裡的同胞,那些和山本男一樣剖腹自殺的同胞,他仍然可算是幸運的。

妙妙彷彿看到了他的心思,用絲毫不帶同情的聲音說:“你們的夢想破碎了,但你們不值得同情,因為那個夢想,原本就是不正義的。”

山本亨不以為忤,輕聲回答:“那是他們的夢想,不是我的。”

妙妙轉回身,看著他的眼睛問:“那你的夢想是什麼?”

山本亨看進她的眼睛深處,沒有回答。

妙妙問:“不恨我嗎?我接近你是為了你的大哥,不只如此,我們還一直在找機會殺掉他。”

山本亨平靜地回答:“用不著了。我的大哥,山本男,已經在幾小時之前剖腹自殺了。”

妙妙震驚,默然,也明白了剛才令山本亨耽擱的原因。面對命運這樣的書寫,她覺得不能也不必再開口安慰,於是他們剩下的最後時間,就在彼此沉默的擁抱中度過了。

在後來妙妙長至耄耋的歲月中,她常常陷入對這個叫山本亨的男人的回憶之中。而這些回憶中最鮮明的畫面之一,就是他們最後的擁抱。城市在腳下重生,無數的冤魂在歡呼,乾坤等待著用血和淚審判,他們在地獄之門開閉的間隙裡緊緊相依。

臨別之前,她送他到門口,說:“山本君,我給你唱首歌吧,我還從來沒有為你一個人唱過歌呢。”

說罷,她便輕聲唱起來。她唱紅了那麼多首紙醉金迷的歌,可從沒有人知道,她自己最愛的,卻是這首《今夕何夕》:

今夕何夕,雲淡星稀。夜色真美麗,只有我和你。才逃出了黑暗,黑暗又緊緊地跟著你,啊,今夕何夕。

他認真聽她唱罷,抬手撫她的臉,輕聲說:“別了,淑子。”

房門關上,電梯上來又下去,將他帶出她的生活,將她留在滿室的寂靜和震驚裡——他怎麼會知道自己在北海道時用的名字?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難道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全部的真相?

她頹然跌落在地毯上,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對他說:“你愛中國詩詞,應該也知道那句‘千年修得共枕眠’。從此以後,各自安好,便是千年。”

此時的黃鶯,確已回到上海。

黃家大宅仍然沒有被歸還,她和阿爸、新姆媽被國民政府安排住進陝西北路的一座花園洋房裡。三層樓的洋房,住了六戶人家,地方自然同從前不能比,況且鄰居裡起碼有兩家是專為監視黃鶯而來。

阿鋒也和她一起回上海了。《雙十協定》以後,國民政府同意中共在馬斯南路一百〇七號設立了辦事處,但不許掛牌,對外只能稱“周公館”,阿鋒和一些同志工作、吃住都在這裡。

抗戰勝利之後,她與阿鋒果然如約在解放區重逢,也正式確定了戀愛關係。本來,阿鋒想在解放區內完婚,但她堅持要回到上海後,在阿爸和新姆媽的見證之下嫁給他。

如今,她和阿鋒都回到了上海。明天,就是毛腳女婿正式上門的日子。她已經提前向阿爸和新姆媽介紹了阿鋒,本以為會遇到些阻礙,沒想到阿爸居然十分滿意。

雖然國民政府在勝利後從日本人手中接管了上海,可他們昏庸貪婪,心裡只有“劫收”,不管市民困苦,街上三天兩頭爆發罷工。大家都私下說,這天下遲早是共產黨的。這種時候,有個共產黨高官當女婿,實在再稱意不過。

倒是新姆媽,找了個沒人的時候問黃鶯:“諸葛公子,回來以後見過嗎?”

黃鶯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無聲地搖了搖頭。

新姆媽問:“不要見一面?真的忘記他了?”

黃鶯強笑道:“姆媽,都是過去的事了,以後不要再提了。再說,這種事體,剃頭擔子一頭熱,終歸無用。”

從阿爸和新姆媽那裡出來,黃鶯趕往復興中路的三民主義同志聯合會,她和阿鋒約了在這裡見面。此處的主人是當年追隨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元老程老先生,德高望重,連國民政府也賣他幾分面子。他私下支援共產黨的革命理念,因此復興中路上的這幢洋房,就成了中共地下黨和進步人士的秘密聚會場所。

黃鶯趕到那兒的時候,程太太碰巧正在聽唱片。程太太五十多歲,秀麗優雅,是黃鶯的歌迷,看見她格外高興,招呼她到唱機旁,親手放自己的歌曲。

黃鶯含笑,將唱針跳到《明月寄相思》這一首。這首歌不如《一江春水向東流》那樣紅,但卻是她演唱時最飽含感情的,她只覺得,這首歌的每一個音符、每一個字都敲打在自己的心上,敲中了自己最傷感脆弱的地方。她一直想當面謝謝這首歌的詞曲作者,卻一直沒能聯絡上,署上的只有“佚名”。

她正和程太太一起聽歌,聽見身後有人招呼:阿鋒到了。程太太識趣地離開,將客廳讓給他們兩人。她見阿鋒今日仍舊穿著平日的一身衣服:藍色棒針衫翻出白襯衫領子,敞著深褐色夾克衫,下面是卡其色便褲。因方才走得急了,額角沁著汗。

黃鶯拿出帕子給阿鋒擦汗,阿鋒捏住她的手,兩人相視一笑。黃鶯轉身,拿出自己帶來的印著“新新公司”的紙袋,往外面一件一件掏:一套章華料子的褐黃色暗紋西裝,箭牌皮鞋,哈德曼呢帽和領帶,說:“這是我買的,你明日換上,阿爸肯定喜歡。”

阿鋒看她一件件掏,含著笑,卻說:“我還是穿我平日的衣服吧。我就是我,扮作旁人去見你阿爸,反而不好。”

黃鶯一想,回道:“你說得對。就這麼辦吧。”

阿鋒憨笑,知道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兩人一時無話,依偎著看窗外的一輪秋月,但覺心意相通,靜好無限。阿鋒突然意外地提起了諸葛光。

“明天下半天去見你阿爸姆媽,上半天卻是諸葛光約了我。”

黃鶯心內一動,問道:“他約你?有什麼事情?”

“他在電話裡沒說,但我想,應當與他最近遇到的麻煩有關。淪陷期間,他為‘華影’寫過歌。早幾日‘中電’宣佈,凡是參加過華影活動的,都要論漢奸罪。他是歌王,恐怕首當其衝。”

黃鶯聽了,知道茲事體大,心底好一陣難過,面色煞白。阿鋒見她的模樣,柔聲安慰道:“你莫急,也未必就這樣糟糕。即便真是如此,大家再一起想辦法。”

黃鶯聽了這話,臉色稍好,稍遲,又漸漸轉紅,期期艾艾地說道:“阿鋒,這件事真難為你。我並不是……對他還有舊情,只是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總是想見著他好,不願見他落難。”

阿鋒拍拍她的肩膀:“你不必解釋,我都省得。你的心腸,見一隻小鳥兒受罪也是要難過的,何況是老朋友?我幫諸葛光,倒不是為了你,而是知道他並非真的反動親日,想來多半還是政治上太過幼稚。”

黃鶯連連點頭:“正是呢,他正是這樣的人。若不是有你幫助,我從前不也是如此嗎?”

“你如今就不幼稚啦?”阿鋒說著,刮了一下黃鶯的鼻子。

第二天上午,阿鋒在他的辦公室裡見到了諸葛光。諸葛光手拿一張“中電”的檔案,急著為自己辯解:“我是給華影寫過電影插曲,可那是《紅樓夢》啊!《紅樓夢》有什麼政治性呢?我不過是寫了一些寶玉黛玉想對對方講的話……”

阿鋒一看,那張檔案的標題是《關於滬上文藝界人士涉華影事務的處理決定》,下面所列出的人名中,諸葛光的大名正是赫然在目,難怪他如此著急。

他耐心等諸葛光說完,才說:“你說了很多,卻忽略了事情的本質——華影是偽政府、大漢奸張善琨開的,他們的電影,反動的也好,不反動的也好,歸根結底都是為發展親日喉舌服務的。你口口聲聲藝術,藝術如果淪落到敵人的手裡,就成了武器。”

諸葛光被他說得啞口無言,臉漲得通紅,想說些什麼,終於閉嘴,化為一聲長嘆。良久,他再次開口:“我是支援革命的,這一點你是知道的。”

阿鋒沉默。

諸葛光說:“你如今在共產黨身居要職,請你幫忙為我講兩句話,還我一個清白。”

阿鋒依舊是沉默,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我會盡力去試一試的,包括提供你曾參與刺殺阿部次郎事件的證據。不過請你理解,恐怕效果不大。老實同你講,如今我們與國民黨之間,局面非常復雜,是敵是友,還待最後的水落石出。我的話到了中電那兒,到底派不派得上用場……”阿鋒搖搖頭,表示不樂觀。

其實還有些話,他不便與諸葛光說,抗戰勝利之後,毛主席遠赴重慶與蔣介石簽署了《雙十協定》,期頤於和平從此常駐中華大地,可這邊剛握完手,那邊蔣介石就迫不及待地調集了二十六個師、三十萬人準備殲滅中原軍旅,朱老總已經通知全軍做好內戰準備。

他雖未說出口,諸葛光也從他的神色中猜著了一二,嘆了口氣,沉思片刻,說道:“也罷,你也不用再為難。我今天來之前已經想好了,若你這條路走不通,我就到香港去。”

“香港?”

諸葛光點點頭:“最近很多文藝界人士都在離滬赴港,也有朋友叫我一道走。先前,因為一些原因還在猶豫……至今也沒有她的訊息,想來她多半過得很好……既如此,我也不必再猶豫了。”

阿鋒聽懂了諸葛光的話,尷尬地摸了摸腦袋,想了想,說:“那也好。香港倒確實是個遮風避雨的好地方,也適合你。你到了那兒,會重新找到可作為的天地的……據說如今赴港的船票一票難求,這我倒是找得到人,你需要嗎?”

諸葛光搖搖頭:“不必麻煩了。”他說著,就站起身來,重新戴上帽子,懇切地望著阿鋒,道,“你是個好人,雖然這次未能幫上忙,我還是一樣謝你。”

他的這句“你是個好人”倒說得阿鋒慚愧起來,也站起來支支吾吾地說道:“阿四……就是黃鶯,我同她,就快要結婚了。”

諸葛光聞言大吃一驚,一時間臉色煞白:“這麼說,她回到上海了?”他想到自己還在傻傻等著黃鶯的訊息,她卻連回到上海都沒有聯絡自己,又與旁人有了婚約,不由得一陣心灰意冷;又想起從前自己一再地傷了她的心,她卻是一次也沒有為難過自己。歸根結底,是造化弄人,自己一次一次地辜負錯過了她。於是慘笑著勉強道:“原來你們最後走到了一起,也好,也好。”

“我告訴她,你們見上一見吧?”

諸葛光又是淒涼一笑:“不見了,莫要給她引上什麼麻煩才好。她跟著你,再好不過,你就替我同她告個別吧。”

妙妙在淞滬碼頭的鐵柵門前,等著開柵登船。

柵門前的人越來越多,像壓力蓄積的洪水。妙妙漸漸地也承受不住,不得不盡力用肩膀和手肘為自己留出一點兒喘息的空間。這會兒,沒有人在乎她是不是大明星。

突然,讓人窒息的壓力鬆開一個空隙。妙妙聽見一個聲音在她頭頂喊:“妙妙小姐!”

她抬頭看去,是諸葛光。他正用自己的脊背,護在妙妙的身後,這正是那洪水減緩的原因。

妙妙又驚又喜,叫道:“諸葛先生!”周遭十分嘈雜,她不得不提高音量,“你也坐船去臺灣?”

諸葛光喊道:“不,去香港,從臺灣轉道。你去臺灣?”

妙妙搖頭:“也不是,我轉道去南洋。”

說話間,工作人員將柵門開啟,洶湧的潮水眼看就要一擁而入,卻被一排持槍的巡警擋在門外,接受驗票的檢查。人群中登時爆發出哀求和哭喊聲,等候者們多半都是沒有船票的,巴望著能先上船再補票。此時的上海灘,唯一比米票更貴重的東西,就是這張船票了。

妙妙和諸葛光都是有票的。他們和其餘有票者形成一條令人豔羨的隊伍,等著驗票上船。這時,一個身影突然從旁邊撲出,徑直撲到諸葛光的身上,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諸葛光吃了一驚,待細看時,卻發現那是個令自己又嫌又恨的人:長髮發。

長髮發一副喪家之犬的模樣,沒頭沒腦地哀求著諸葛光:“諸葛先生!儂發發善心!帶我一起走。我再留在這裡,命也要丟了!只是死活弄不到船票!儂帶我走!讓我做下人用人都可以,哪怕就把我當成一條狗,求求儂!求求儂!”

諸葛光想起齊姐兒可以說是死在這個人手上,恨得咬緊牙關,使勁揮胳膊:“你走開!我沒有多餘的船票!”

長髮發的眼淚鼻涕一齊抹在諸葛光袖子上:“諸葛先生!我知道,因為姐兒的事情,你恨我!我要是早知道最後會害了她的性命,打死我我也不會做啊!你把我當成壞人,你不知道,我姆媽,也是信佛的!我雖然壞事做絕,可是我告訴自己,只謀財,絕不害命,從頭到尾,我沒有故意害過任何人的性命啊!”

諸葛光聽他這樣說,心又軟了下來,好聲好氣地回答:“我真的沒有多餘的船票。這裡一票一人,沒辦法通融的。”

長髮發痛哭失聲。

一旁冷眼旁觀的妙妙這時有所行動,從坤包裡拿出一張船票,遞給長髮發:“這是明天另一趟船——太平輪的船票。別人邀我一起去,我不去了,這票也用不著浪費。你拿去吧。”

長髮發意外之喜,一時間竟呆住了。待反應過來,一把搶過船票,對妙妙深鞠一躬,在旁人既羨又妒的眼光中,飛速離開了。

諸葛光與妙妙結伴上了船,諸葛光替她找到船艙,放好行李,自己才回到船艙。妙妙坐了一會兒,心裡頭滋味難言,想著在離港前再看一眼上海,就來到甲板上,沒想到又在這裡遇到了諸葛光。

他也在凝望著岸上,似在與這個自己出生、長大的故鄉默默作別。見到妙妙,他禮貌問候,又忍不住問道:“怎麼會這種時候去南洋?是有家人朋友在那兒嗎?”

妙妙搖搖頭,笑道:“沒有人。不過我會唱歌,會跳舞,想來也不至於餓死吧?”她答得古怪,諸葛光也不便再問,但聽得妙妙說了一句越發古怪的話,“戰爭歸戰爭,人總要有真情,諸葛先生,你說是不是?”

只這一句,諸葛光雖然不解,只覺得對方十分真誠可愛,不由得由衷說了一句:“是。願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輪到妙妙問他了:“你怎麼也走了?是因為中電整治的事嗎?”

諸葛光點頭,苦笑道:“也想了辦法要留下,託了人,終究沒有用……”

妙妙問:“你這一走,黃鶯怎麼辦?齊小姐已經去了三年,你們倆也該有個好結果才是。”

諸葛光自然知道她與黃鶯曾是閨密,也不奇怪她對自己和黃鶯、齊姐兒之間的事如此瞭解,只惆悵地嘆了口氣,說:“到了如今,我已經沒有能力好好保護她,也不是她最佳的選擇。倒不如就此離開,是我能為她做的最好的事。”

這時,只聽得汽笛一聲長鳴,響徹天空,輪船起錨,緩緩離開淞滬港。船下搶票的人潮一齊停住了喧囂,向船上即將遠離家鄉的陌生同胞揮手道別。亂世畢竟泯滅不了人情,只是要等到山窮水盡的時候才會顯露。

諸葛光和妙妙也都住了口,用沉默迎接這最後的時刻。突然,他們的視線都被碼頭上的一幅巨型海報吸引了。那是杜月笙大佬正在舉辦的“上海小姐選美大賽”,不知道多少佳麗參加,多少達官貴人捧場,如今只剩下最後三名,真是鬥得桃姝李豔,難分上下。

霎時間前塵往事,一齊湧上心頭,兩人不禁對視苦笑。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像是感應到他們內心的激盪,海關大樓的鐘聲恰在此時敲響,深沉的“威斯敏斯特”樂曲再次在空氣中迴盪。無論發生過什麼,無論經歷過多少別離,這個城市,永遠在繼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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