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放下熟睡的兒子，用被子蓋好，文秋又拿起床頭上換下來的幾塊尿布，院子裡涮洗去了。

一會，小昆回來了。

他提開籬笆門，慌慌張張地就進來了，抓起褂子的前襟擦著臉上的汗水，問道：“文秋，看過大夫了嗎？咱兒子的病要緊嗎？”

“還是上次的感冒病根兒沒除了，又重感了。這不，打上針睡了。”她邊在盆裡涮洗著尿布邊說道。

“我去屋裡看看。”

走到床前，小昆用手輕輕搭在兒子小小的額頭上，像大夫探病似的停了一會，結果有了：“嗯，是退燒了。”

抽開手，他走出了屋。

“哎，文秋，我剛才摸了一下眉頭，是不燙手了。”他終於放心了，揪起褂子往胸膛上扇著風，說道：“我在磚廠聽說咱兒子病了，想請假回來看看，二柱哥說不要緊。有啥事，你會捎信叫我的，所以我就沒回來。”

“二柱哥是好意，不願意叫你耽誤。”

“是。”

和文秋又扯了幾句閒話，小昆樂呵呵地進屋歇著去了。拿起桌上的鐵茶葉盒晃了一下，沒茶葉了，轉身來到門口。

“還有錢嗎？”

“買啥？”

“買茶葉。”

“有。過來拿吧。”

小昆走了過來。

“我手上有水，你自己掏吧。”文秋起身並抬起胳膊。

他手伸進褂子兜內一摸，不知拿到了什麼東西，手沒抽出來。

“磨蹭啥，快掏啊？我胳膊都酸了。”文秋低頭看著伸進自己褂子兜內的手，不耐煩地埋怨道。

小昆的手慢慢抽了出來，手裡拿著一沓子錢。這正是春生在醫院門口塞給文秋的那00塊錢。她沒迭得放下。她看著他手裡的錢，目光僵直地又移到小昆臉上，停住，也愣怔了。抬著的胳膊慢慢放了下來，臉上蒙上了一層緊張不安的紅暈。

小昆又看了看手裡的錢，臉不知不覺黯淡下來。低頭沉默了一瞬，眼睛含著什麼地打量著文秋，不解地問：“你哪來這麼多錢？”

家裡有多少錢，小昆再清楚不過了。除了羅大媽和妯娌幾個拿來的那00塊錢外，再沒有什麼錢了。這些錢，給小昆、小昆叔每人截了身衣服；孩子有病，小昆叔又犯了一次瘋病，兩人連吃藥帶打針，再加上平時稱鹽打醋，零打碎敲地也沒少花了，所剩無幾。文秋褂子兜內一下裝這麼多錢，這不得不令小昆心懷疑忌。

“啊，是、是我借的。”文秋嘴笨地撒了個謊。急忙轉過身去，一塊一塊地拾掇著鐵絲上曬著的尿布，以此來掩飾臉上的紅暈和心中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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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昆看出了什麼，但沒惱火，蹙了一下眉。

“文秋，給誰借的？”他又追問道。

“針鼻兒大的事問這麼清楚幹啥!”文秋突然悻惱了，轉過身來嗆著他，“沒錢借錢，有錢還賬，咋啦？再說，家裡沒錢，孩子有病，總不能幹看著吧!等你開了工資再給孩子看病，早晚了三秋了!”

“我是說是誰一下子借給你這麼多錢。”嗆得雖然有道理，小昆也能勉強相信，但是疑雲難消的心理又使他不甘心就此罷休，於是幹笑了笑，自我安慰又像是窺探什麼地說道：“不會是文清姐吧。”

“不是……噢，是——是她借給我的。”說走了嘴，她又緊張不安起來。

這一下小昆看出了破綻。

“別裝了！我早就看出來了！說，這錢到底是誰給你的？”他立即沉下臉來審視著她，晃了一下手裡的錢質問道。

“就是文清姐給我的，咋啦？”她沒怕他，但語音中卻透露出言不符實的顫抖。

“她拿酒家的錢能隨隨便便給你？”

“這是她的工資！”

“她的工資都是你爹拿著，她哪裡有錢給你。”羅青海立下的財政章法，小昆也知道。他又追問道：“這錢到底是誰的，你說？”

文秋氣呼呼地把臉扭向一邊，不理他。

小昆命令似的提高了嗓門：

“快說！”

文秋猛地轉過臉來，怒目圓睜地盯視著他。

“好，我說，這錢是春生給的。殺也行，剮也行，願意咋著就咋著，隨你的便！”她氣呼呼地說完，又把臉扭向一邊，一股子氣概凜然威武不屈之勢。

小昆聽了驚愕了。

春生，這個名字讓他既敏感、熟悉又恍惚、陌生。所謂熟悉，是因為兩人在哈爾濱時，文秋把她和春生在家相愛的那一段日子毫不保留地告訴了小昆，小昆不但沒有抱怨、嫌棄她，反而被她誠篤、純潔的情感感動了。他清楚地知道，春生的何種條件都遠遠地優越於自己，文秋沒有因此戀戀不捨，而是念情意、重舊情，毅然決然地跟隨自己遠走他鄉，毫無怨言，一直到如今，都讓小昆感動不已。所謂陌生，春生和文秋的那一段戀情，在小昆腦海裡早已成了遙遠的過去，也根本沒有留在記憶裡。在哈爾濱，他和文秋為了一天天的生活緊張地忙碌著，飽嘗艱辛而又高興愉快；重返故土，又在自己剛剛建立起來的小家庭裡，盡情地享受著沒有奔波之苦的溫暖、幸福，精心設計著五彩繽紛的美好未來，沒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打擾。從哈爾濱回來的第二天，他就聽說了春生已經進城工作的訊息，但他絕沒有把春生這個名字和自己年輕的妻子聯絡在一起，聯想出什麼，更不會想到有什麼意外發生。

而今天，春生慷慨解囊相助，小昆那根麻痺忽略的神經一下拉緊了！他雖然想象不出一年前春生和文秋的關係發展到何種程度，但是他們畢竟有過那麼一段戀情，他現在再也不能有絲毫的馬虎和兒戲。否則，將意味著什麼，他比誰都清楚。可是，今天兩人見面後說了些什麼呢？以後又做沒做什麼呢？……他越想越擔心，越想越害怕。剛剛回來這麼幾天，兩人竟然背地裡粘在了一起！自己真是太粗心太大意了！

足夠的警惕性促使他改變了策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