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這麼一鬧,瘋瘋癲癲的小昆叔不見了,害得小昆到處尋找,啥事沒幹成,耽誤他連磚廠都沒去。從家裡找到村外,哪裡都找了,沒有。看著村裡升起了嫋嫋的炊煙,他一臉失望地開始往家走。走著走著,忽然聽到路旁的樹林中傳來幾聲羊叫,扭臉一看,即刻把目光停在了那兒,站住了。
羅青海背著手,臉對著地,牽著羊從一條蜿蜒的林蔭小道上往外慢慢走著。
在路**叉處,羅青海抬臉看見了小昆,也站住了。目光接觸了幾秒鐘,都各懷心事地低下了頭。
還是小昆先開了口。
“爹,回來了。”
羅青海沒抬臉,也沒吭聲。氣氛瞬間在這兒沉重起來,還有一絲緊張。
小昆意識到了,卻顯得從容鎮靜,他不害怕。這事不怪他,錯在文秋那邊,他沒有必要低三下四心生慚愧。然而,當他抱著就是這樣的心態長時間地站在始終不能自然面對的羅青海跟前時,多少又有點兒怯懼。低下頭,準備接受羅青海的嗔怪。
又過了一會。
“小昆,不是我多管閒事,你們倆都老大不小了,有啥說不開的事,張嘴就罵,抬手就打。啊?”一向威嚴的羅青海今天沒發火,神情憂鬱凝重地看著小昆,用一種緩慢蒼老的聲音語重心長地說,“借了春生的錢,有了再還他不就完了嘛。這麼一鬧,她哭哭啼啼地跑回去,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倆鬧了多大亂子呢。解決啥問題了?啊?”
“是我不好,不該動手打她。”聽了羅青海這幾句不動肝火的教訓,小昆緊繃著臉不滿地瞥了他一眼,還是承認了錯誤。看那情緒依然對文秋心存芥蒂,抱有怨憤。
“你們現在有家有院了,就應該團團結結安安穩穩地一心把日子過好,別啥事聽見風就是雨的,嘈嘈呼呼地叫人家笑話。這不是過日子的來頭。”
小昆沒吭聲。
“俗話說,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咱總得知道哪是好,哪是歹,哪是光榮,哪是丟人吧。啊?大人不要好,給下一輩孩子留點想頭吧。人不賭嘴長志往好處走還活著幹啥?”
小昆依然緊繃著臉,不光沒被訓服,而且存有繼續堅持自己立場的倔擰解釋道:“從哈爾濱回來到現在,我一天到晚在磚廠裡拼命幹活,為的是啥?就是為了過好日子,讓大人孩子吃好穿好,叫別人看得起。文秋賢惠孝順,我也沒有理由不好好幹。可是,可是我小昆啥罪都能受,啥苦都能吃,就是有氣不能咽!……說句良心話,自打我們倆結婚這一年多來,我沒有罵過她一句,沒有戳過她一手指頭;——這是頭一次。可我也不是憑白無故地打她。”他帶著一股子事出有因被迫無奈的衝動說完,低下了頭。
手裡牽著的羊掙著去啃路邊的一片青草,被羅青海猛地拉了過來,悻惱了。
“她做啥了,你說?”
小昆在他的質問下,收斂了一下那股子情緒。但在毫不怨己的事情上,他不沉默。
“……她不該去借春生的錢。她兩人的事,我不說你也知道。”儘管立場堅定,儘管抱有怨憤,沒有證據確鑿的事情,他不敢說在當面。
“他倆有啥事啊,啊?”一聽這話,羅青海火氣大了。
小昆翻登著眼皮,想說,沒說。
“都是你瞎編亂造胡尋思的!文秋實心踏地地跟你過日子,你卻懷疑她,不相信她,你到底安得什麼心啊你!啊?”
幾句話把他問住了。也震住了。窩火的情緒和不管誰問都早就準備好的抱怨、指責文秋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裡。
“她在家照看孩子,伺候你二叔,啥事不用你管,不用你問,進門吃坐穿,熱水涼水端到嘴上。沒事幹了,閒得你吹著土垃找裂紋,雞蛋裡挑骨頭!”
小昆低著頭無言以對。
“她長這麼大,苦沒吃過,罪沒受過,黴沒倒過,人沒丟過,嫁給了你,沒吃的苦都吃了,沒受的罪都受了,沒倒的黴都倒了,沒丟的人都丟了!別人笑話她,指她的脊樑骨還不夠,你再罵她,打她,你、你的良心叫狗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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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願意咋著就咋著,你自己看著辦吧!”硬邦邦地甩下這句話,羅青海拉起戀戀不捨還再啃草的大山羊,怒氣衝衝地大步走了。
被訓啞的小昆呆愣愣地站在那兒,目送著羅青海的背影一直進了村子。
小昆隨後也進了村子。正走著,幾個女人吵吵嚷嚷的聲音在前面不遠的一家帶有牆院的大門裡頭傳了出來。小昆知道那是早早撂下飯碗經常聚在一起議論他人是非的幾個女人。大概手裡還拿著隨手做來的針線活兒。快到她們跟前了,腳步也不知不覺由快變慢,最後停在那兒。
“春生真有本事,這麼快就把文秋弄到手了!”
“弄到手也是個二手貨!那新鮮氣早被小昆佔沒了!”
“不是自己的,二手貨也行!”
“他行,人家小昆能幹嘛!”
“春生有的是辦法!小昆窮,正缺錢花,呱唧,摔給小昆個三千五千萬兒八千的,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看不見就算了!現在啊都興私了!”
“倆人真玩熱乎剎不住車了,文秋一翅子再跟春生飛到城裡去,小昆就白忙活了!”
“春生為啥不結婚啊,他等的就是這個事!”
“八成是!”
“鬧到這個地步,就全看小昆的啦!”
“他也是個窩囊種!到手的老婆都看不住,還有啥屁本事!”
“叫我說都怪文秋!她不解褲子晾臊,春生他就是個蚊子也鑽不進去!”
“哈哈哈!……”
哄笑聲代替了女人們尖酸、刻薄的紛紛議論。小昆站在那兒,氣得心頭一陣一陣地劇烈哆嗦。
他大步疾速地往前走了。不知是找那幾個卑鄙無恥的女人算賬,還是用此腳步在她們面前走過去來表示對她們議論的譴責和不屑一顧。
他剛走到衝著大門口的地方,就被一個陰陽怪氣的女人叫住了。
“小昆!——”
又是大個子媳婦。
轉過臉來,小昆陰沉沉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幾個這時候開始忙著針線活笑而不語的女人。剛才那個氣勢洶洶要幹什麼的情緒一掃而光,軟癱了下來。
大概是人多勢眾打擊了他。
人多是一種無形而巨大的氣勢。
“還沒有把你老婆文秋請回來?”很明顯,這是一句透著戲弄、譏笑充滿惡意的話。
“啊,不。她願意回家住幾天,就讓她多住幾天吧。”為了面子上好看,小昆找理由遮掩道。這簡短的一句話就流露出了被眾人氣勢打擊的軟弱和怯懼。
“住幾天倒不要緊,別住來住去住到春生被窩裡去了!”一個高顴骨嘴角上有個黑痦子的瘦臉女人,從嘴裡拽出溼好的麻線接話說道。
女人們都起鬨地笑了起來。
“只要春生不把文秋帶走,人家小昆就不計較!”大個子媳婦嘴舌利索地又遞上一句。
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圍著她這句話議論開了。
“你把人家小昆看得太沒本事了,這又不是腳踏車誰願意騎誰就騎!”
“騎了也看不出來,沒記號!”
“把事辦了,劃記號也白搭!”
“你替小昆想個辦法!”
“找鐵匠打個鐵褲衩子,弄把鎖鎖上就保險了!”
“那修理破鎖、配鑰匙的就發財了!”
接著,又是一陣戲弄、譏諷的鬨笑。
小昆氣憤窩火無地自容地不得不拔腳走了。
“哎,小昆,別走啊——!我們還有好多辦法沒教給你呢!”
他沒有心思再去分辨這句話出自那個女人之口,只顧步履急匆地往家走著,一腦子的仇恨和憎惡。他仇恨春生的卑鄙、醜惡,憑藉優越的家庭條件和高貴的人身地位,破壞自己的家庭。但他更憎惡文秋的無恥、下賤、嫌貧愛富,不顧良心道德的譴責和世俗禮教的申斥,受辱求榮拋棄家庭。他簡直憎惡透了。在他看來,男人一生中最大的痛苦、難堪莫過於自己女人作風敗壞。他把這一條也列為當男人的無能和懦弱。他現在正在咀嚼著這種難嚥的情感痛苦。原來,他曾經幻想著找個什麼樣的妻子,並自鳴得意而又十分欣賞地羅列上一二三條,端莊正派,孝敬老人,當家理財。當他夢幻般地如願以償時,他欣喜若狂,激動不已,考慮最多的是十分久遠的美好設想。今天,猝不及防,猝不及想的打擊從天而降時,他驚呆了,幾乎喪失了理智。沉浸在幼稚的幻想中享受著新家庭的歡樂,沒來得及考慮什麼,就破滅了,更有甚者將永遠地失去這一切。他太粗心大意了。他絕不能放棄,束手待斃,更不能輕而易舉地拱手讓給別人。如果說剛才女人們那番不能容忍的議論加強了他的這一心理,不如說極強自尊心的秉性作了最後決定。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