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苗巧雲的表現大出幾個人的意外，誰也不曾想到自始至終鄙視小昆的苗巧雲竟然把此事大包大攬下來。她今天如此捨己為人有此表現，其原因不過如下：羅大媽和妯娌幾個為文秋和小昆慷慨解囊親親熱熱那一幕，是她親眼目睹的。人家既往不咎，都放一碼，這關係一解凍，什麼私奔，什麼拐騙女兒，天大的事一筆勾銷，女兒是女兒，女婿是女婿，還是一家人。好事人家做，好人人家當，唯獨自己在裡頭攪來攪去當愣頭青，是障礙，轉不過勁來，這不是糊塗愚蠢到頂了嗎？她內心也的確被幾個人善良的心腸所感動，隨即轉了舵。現在想起來，慶幸自己多虧靈活機動，隨機應變，沒促成大錯。今天，張鳳雲也突然變得聰明起來，明明是大嫂出的主意，她二話沒說承擔下來，接著幾個人的目光刷刷刷刷地投了過去，當然是感激的佩服的，更不用說耿桂英的心情了（這是她的觀察）。鳳雲不過是挨公爹一個人的訓，事後得到的是一家大多數人的誇獎。自己身在其境，卻木愣愣地站著袖手旁觀裝憨賣傻，豈不是叫人嘲笑膽小怕事女流之輩嘛。想到這裡，她當機立斷挺身而出，並且還要在此證明一下，自己一直享有“巧嘴三嫂”的美名也一定名符其實，從此越傳越廣，越傳越響，聲名大震！

“不管是誰出的主意，都沒有把東西扔到大街上，給了人家。再說了，這要飯的走進家門還得給塊乾糧吃呢，別說我們還是文秋的嫂子呢。就是左鄰右舍喊我聲嫂子，求我幫忙，我也不能兩眼瞪著裝看不見，不管不問。”苗巧雲兩手一攤，一臉洋洋自得的神情，“爹，誰都知道，文秋從小是您看大的，您最疼她，沒舍得打過她一巴掌，她長這麼大，頭一回沒聽您的話，做錯了，您一抬手不就過去了。反正事都過去一年了，就這麼回事了……”

“你住嘴！”羅青海終於忍不住打斷了她的話。

羅青海憤怒了。剛才，他為張鳳雲錯不悔改而憤怒，現在，他為妯娌幾個這樣接力賽似的站出來承擔責任而憤怒。他不怕她們中任何一個人站出來。他不怕推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怨尤。然而，他從另一個角度卻感到她們幾個人擰成一個洶洶的氣勢衝自己壓過來，又感到一輩子樹立起來的威嚴，在平時一貫乖順聽話的幾個兒媳面前，將有被毀掉的危險。難道自己現在說話就不靈了嗎？

不，在任何時候，他都對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有著持之以恆的捍衛毅力和信心。及至，憤懣的心胸中立即湧滿了震懾苗巧雲的激烈情感。

“你和你媽一樣吃裡爬外！他們沒吃的你管著，沒花的你管著，有種你管他們一輩子！”羅青海額頭上青筋暴露地吼道，眼睛兇狠地一盯，“和他們一堆過日子去算啦！”

“真到了那個份上，不是我和他們一堆過日子。兩人找上門來，攆不動，揍不走，死活賴在家裡，理表不說——論堆，吃誰喝誰給誰一堆過日子。爹，您不是不清楚吧？您能把他們咋著？”

羅青海被堵得脹紅了臉。

妯娌幾個都被她這種大膽、放肆、火上澆油的頂撞感到惶恐不安起來。特別是羅大媽，又擔心又著急，就是不敢站出來。此時站出來又該勸說誰呢？

“兩人沒找上門來耍賴皮，沒跑到大街上說咱們無情無義——喝登咱，我看就蠻不錯了。”

“你、你給我住嘴！”羅青海氣得身體哆哆嗦嗦地顫慄著，手指著她聲音提不上去了。

“我說的這些都是實情，明擺著的。爹，你好好琢磨琢磨，我可是事事處處千方百計地替您著想——沒二心，你要說我胳膊肘子往外彎，使偏心眼，連屈帶冤我就沒一點好了。”這時的苗巧雲洋洋自得的情緒多少受到了些打擊，她不甘心這樣狼狽地被罵走，硬撐著極力地解釋道。

“這裡沒有你說話的地方！”羅青海剋制住幾乎是失態的憤怒冷靜下來，也吼上來了。

羅大媽依然無可奈何不知所云地站在兒媳們中間看著這個場面，不敢站出來。正在這時，耿桂英走了過來。

“巧雲，先別說了。咱爹說咱給文秋、小昆送東西不對，咱以後不送就是了。咱爹說咋著就咋著。你先回屋去吧。”她拉著苗巧雲的胳膊勸說道。

苗巧雲自己也覺得應該退場了。被拉走著，但又往後墜著身體，一步一停地回頭說道：

“大嫂，我說的這些話你也都聽見了，在理兒不在理兒你掂量掂量？文秋和小昆又不是犯了該掉頭的死罪。就是犯了死罪還有緩期執行的呢，何況兩人還沒到那個份上。”

把苗巧雲勸走，耿桂英回來和藹地又對羅青海說道：“爹，你消消氣，文秋和小昆的事咱們以後再說……”

“這裡也沒有你說話的地方！”羅青海又用同樣的口氣對耿桂英警告地吼道。

旁邊站立的幾個人都驚愣了。連準備進屋的苗巧雲也停住站在了那兒。都沒料到羅青海今天對從來都是以禮相待的大嫂竟然也動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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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事不用你管！”

語音未落，髮根不緊不慢地走進院子，氣氛驟然間凝固了似的靜默下來。

髮根不知不覺站住了。他先看了看臉上陰雲密布的父親，又看了看正在被訓斥的大嫂，把目光逐一轉移到旁邊的幾個人臉上，都不吭氣，反而象躲避他似的把頭低了下來。站在這種氣氛中，他覺得不自然了，隨即問道“爹，出啥事了？”

羅青海也隨即把在短暫的沉默中稍微剋制的憤怒目光投向髮根：

“給小昆修房院的磚是你找人拉的？”

“是我。”

“是你找人給他們修的？”

“是，是我。”

一連串的發問，碰到的是一連串毫不含糊的回答，使這位還沒有從剛才的極度氣憤、懊惱中恢復過來的父親大人，又被推上了憤激的頂峰。從髮根這種不迴避事實的回答中，他感到在兒子面前也不能像原來那樣往那兒背手一站，三言兩語果斷乾脆解決問題了。但是，他剛才從兒媳那兒不能利說利行扭轉這一局面，從兒子這裡他可以無所顧及，立竿見影，毫不留情地實施家法。

他並不單單是為了震懾兒子兒媳，重新樹立威嚴形象，重要的是防止他們揹著自己再和文秋、小昆暗中來往，不避嫌地在龍騰嶺大街上親親熱熱，出出進進，這要讓別人看見，女兒沒管住，連兒子兒媳都明目張膽地唱對臺戲了，自己這臉往哪兒放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