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是你這個傷風敗俗不要廉恥的東西鼓搗的！”羅青海刀子似的目光逼視著髮根罵道。

髮根被罵呆了。一瞬間，他便清楚地知道了剛才發生的一切。繼而，心中升起對自己疏忽、草率、粗心大意的埋怨和後悔。自從那天勸了父親幾句後，自己一直沒抽出空再和父親好好談談。事到如今，大吵大鬧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此時，他決定儘量在不激怒父親的情況下把道理講開。

“爹，給文秋和小昆修補房院的事，怪我沒給你商量。因為活急，把人找齊，呼呼拉拉就忙活了起來，沒迭得。”他簡單解釋了一下原因，求得諒解。然而，他沒想到，正是這個原因再一次激起了羅青海的怒火和現在準備採取迎頭痛擊的決心，一併瞄準了髮根：

“別給我商量！我不是你爹！”

“爹，”髮根依然耐心、尊敬地看著父親，說話時，情感裡含著某種歉疚，“昨兒，我去了一趟小昆家，看到兩人住的房子七漏風八漏氣的，壞得沒法住了。不及時修補，萬一塌了，沒處住，兩人不是要吃住在大街上了。”

“別給我說這個！就是你會看，缸裡碴裡都有你，誰也不跟你能！”

“不，不是……”髮根有點跼蹐起來。真正想跟父親好好談談沒法進行了。

選擇今天跟父親好好談談，髮根真是找錯了機會。他和羅大媽做的那一檔子事，羅青海正愁找不著藉口給他們算賬呢，主動找上門來了。特別是早飯過後，羅青海好似心中憋著一口氣，這兒轉那兒，那兒轉這兒，那個失魂落魄氣勢洶洶的樣子，不發洩出來今天就沒法活了。

把他的動機看的最清楚的莫過於羅大媽，和幾個兒媳一齊拾掇完家務，她依然停不下來，依然忙忙碌碌，出這屋，進那屋，行色匆匆。只要不給丈夫單獨打照面，走個對愣子，他話沒時間說，就算闖過了這一關。她畢竟無事可做，幾齣幾進，在院子當央碰上了。碰上了該發生的一切全都發生了。同時，髮根的突然出現，羅大媽就立即感到誰也在劫難逃了!

此時，有同感又心急如焚的耿桂英，看著髮根挨訓心餘力絀，一句話說不上來。被羅青海訓斥在一邊的苗巧雲，一掃往日那能言善變八面玲瓏的威風，眼睜睜看著，也無迴天之術為丈夫破災免難擺脫窘境了。剛才挺身而出的張鳳雲，現在也只有沉默、等待、觀望的份了。院裡的其他人也一下都被堵住了嘴，不是不能說，也無話可說了。

機會來了。羅青海便開始了他那氣勢洶洶、痛快淋漓兼而又達到殺雞給猴看的有力行動。兩眼瞪著髮根，山洪暴發似的發洩開了。

“都是你沒事找事吃飽了撐的！你黑夜忙，白天忙，忙來忙去忙到小昆家裡去了！修房子，補院子，你瞎操心，湊熱鬧！文秋跟小昆跑出去，你不叫管不叫找，讓他們願意往哪跑就往哪跑！你給他們一個鼻孔出氣！兩人一回來，數你忙活的最緊！數你知道麼!這裡邊有你的啥事？”他又把譴責的目光朝羅大媽幾個人橫掃過去，“拿面、拿油、拿錢，這裡邊有你們的啥事？啊？”

還是那句話，現在沒人爭辯了。

幾個人都被羅青海譴責的目光和兇狠的吼聲震撼了，相繼垂下臉來。

片刻的沉默，使幾個人都感到他們所做的一切不在是正確的了。也許他們中還有人認為正確，但那也是意志不堅，瞻前顧後，模稜兩可，最終被自己否定。因為他們不光是揹著羅青海，也是揹著眾人說三道四的輿論做的，都沒背住，現在站在原本就怯懼的當家人面前，原先想好的可以隨便一一道來的充分理由，都失去了應有的說服力。也只有緘默封口。這樣的沉默氣氛，使羅青海頃刻間感到自己決心要鞏固的威嚴形象趨於形成，也感到要達到的那一層意圖的希望已經明晰可見。

羅青海把目光又拉到最能加強內心用意而又行之有效的髮根身上，繼續厲聲斥責道：“啥事你都往裡插一槓子，啥事你都想管管，正事管不了，辦閒情！看看還有你不管的事嘛！”

髮根垂目不語，任憑父親訓罵著。

“往後，家裡啥事你當家吧！”說完，羅青海兩手一背，臉色鐵青憤激地大步往院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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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爹！……”

羅大媽以及她身旁所有的人都驚慌不安了，但沒猶豫，一齊隨後追了出來。都以為又像去年那樣，一氣之下搬出去住了。

羅青海在前頭步大急快，羅大媽帶領著兒子兒媳緊追不捨，被一種緊張不安的氣氛籠罩著。一家人這樣匆匆忙忙地走在街上，立即引起了街兩邊人們驚愕的猜測和指指戳戳的議論。最後，被一兩個人而後是幾個人、幾十個人動員著、拉扯著周圍的人在後頭跟上瞧個究竟。

愛看熱鬧的小孩兒也嘻嘻哈哈蹦蹦跳跳地跟在大人腚後頭。

在一個老頭打著梆子的豆腐挑子旁，羅大媽幾個人終於追上了羅青海。追上了，頓時驚呆了！

前面，文秋懷裡抱著孩子，旁邊站著老實、卑怯、難堪一看見這麼多人就更加感到難堪的小昆。再旁邊，站著令一家人都為之愕然的生根！當生根和羅青海然後是羅大媽幾個人目光相碰時，露出一絲不解的驚疑，一閃，平靜下來。

然而，站在這兒的羅青海和他身後追來的這些人，誰也不會想到，生根也竟然鬼使神差地和文秋、小昆攪和到一塊去了！又是在這樣的節骨眼上一起迎面走來！

吃過早飯，他和高來福在村委習慣地碰碰頭，把要安排的各項工作互相說說，有分工地下邊轉轉去了。高來福去了沙場，生根去了李二柱的磚廠。二柱不在，他在大成那兒簡單地瞭解了一下情況，又轉了一圈看了看，滿意放心地走了。當他心情舒暢地走在磚廠外的林**上，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從身旁掠過鳴著汽笛帶起塵土拉磚的一輛輛汽車，他想到了文秋和小昆。他覺得自己這個當大哥的應該去兩人那兒看看。

走進這個熟悉而又破爛不堪的院子，看著兩人在修補好的房子裡說說笑笑地拾掇著，看著原本不用這麼細心拾掇簡簡單單的幾樣東西，心頭湧上一股人生滄桑的難言感慨。個人親切、高興地閒聊了一會，自然扯到了兩人登門認親這件事。文秋覺得父親的火該消了，可以去了。小昆則躲躲閃閃地避開這個話題不談。最後，文秋耍脾氣不理他了，他這才答應給羅青海來賠不是。接著，個人就一起來了，沒想到在大街上碰上了。

兩邊看熱鬧的人們互相拉扯著繼續往這兒麇集。

怕擠翻豆腐挑子的那個老頭慌忙躲到一邊去了。

這種嗡嗡嘈嚷騷亂的聲音裡浮動著難以預料的緊張和不安。這種緊張和不安很有氣勢地繼續向四面擴散開去，吸引了更多的看熱鬧的人們。一個與腰齊的破牆院，與腰齊的破廁所內，一個腰如麻包似的胖女人，聽到外邊嚷哄哄的一片，趕緊提上褲子，扎著腰。腰沒扎好，就急不可待地連頭帶身子都探出牆外。對面牆內，端瓢餵雞的老太太急忙停下來，站在牆下的石頭上。由於個矮，只露著兩隻昏花實在是看不清楚的三角小眼睛。騎在樹杈上的頑皮男孩子，不時地把看到的情景，低頭彙報報給樹下蹺腳往外觀瞧急待想知道詳情的父母。還有一兩個年輕的婆姨，把穿著兜兜褲的娃兒，放坐在牆頭上攔著，讓他們也來目睹這千載難逢的熱鬧場面！

好戲在這兒開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