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根本就不用崇禎頭疼，戶部尚書候詢便已經站了出來，痛斥道：“正統時，諸邊的年例只有二十二萬兩。到萬曆時，年例便增至三百八十萬兩。遼東戰起，自萬曆四十六年四月開始，到天啟元年，前後不到四年時間，遼餉用銀即達一千七百二十萬兩。

平均每年支遼餉四百多萬兩。如今戶部，僅僅支撐遼東用銀，便已經是左支右絀，勉強支撐而已，哪還有七百萬兩可供隨意揮霍？臣請陛下三思。”

說著，候詢當即拜了下去。

“候愛卿平身吧。”崇禎揉了揉額頭，他現在頭腦中一片糊塗，根本不知道如何辦才是。無意間撇到了躬立陛前的首輔溫體仁，下意識道：“溫愛卿，你以為如何？”

溫體仁瘦骨嶙峋的身軀，走起路來，卻是虎虎生風。帶起的衣袖內部，竟然隱約可見其中的縫補的補丁，任誰看來，都免不了誇讚一聲，真是廉潔奉公的清官。然而，誰又能想到，在清廉的背後，卻是無盡的算計，以及私心。

走出行列，溫體仁朗聲道：“回稟陛下，臣以為成都之敗，不過是一場意外。那裴逆能夠僥倖拿下四川，靠的不是他手中大軍有多麼能征善戰，靠的卻是鑽了朝廷的空子。”

“哦？”這個說法倒是新鮮，崇禎剛剛的疲態一掃而去，轉而目不轉睛的看著溫體仁，期待他繼續說下去。

“從戰報來看，陳奇瑜雖然安排三邊總督洪承疇從陝西牽制裴逆，安排四川總督王維章，四川總兵候良柱北上拒敵於外，自己則與盧象升一道，從鄖陽進攻賊人後路。然，陳奇瑜這番安排，看似三路齊攻，合攻進剿，實則不過是重蹈當初楊鎬薩爾胡的覆轍罷了。

首先北方，以及鄖陽等地，山高林密，道路阻塞，賊兵只需少量兵力，便可牽制官軍主力，令其進退維谷，以至白白坐失良機。而賊兵則可運用當初建奴努爾哈赤的只一路去的方略，全力進攻四川的薄弱地帶，如此豈能不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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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原本就認為，流寇較之於官軍，則一個官軍可敵十個流寇，官軍敗與流寇，簡直難以想象。現在聽溫體仁這麼一說，更是堅定了自己的看法，不是流寇太強，而是官軍的方略剛開始便有問題。

“陛下，臣有異議。”同樣是聽到溫體仁之言，文震孟卻再也聽不下去了，挺身而出道：“臣以為，首輔之言，不妥。”

文震孟一言，頓時引得朝中大譁。文震孟雖然跟天子親密，但畢竟只是七品官，現在竟然當著滿朝文武面質疑當朝首輔，簡直不知高低。

果然，崇禎有些不悅，不過還是給了自己這個親密之人一個面子，道：“文愛卿以為有什麼不妥？”

“陛下，臣以為，陳奇瑜的方略沒有絲毫問題。賊在西南，原本就是道路險絕，猿猱愁度之地，想要在此用兵，比也徵發大軍，以百姓為先，步步為營，以至於最後剿滅賊人，方為上策。

而觀陳奇瑜用兵，正合此道。漢中久經戰亂，遍地焦土，百姓四散一空，陳大人兵分三路，合擊逆賊，就是旨在將逆賊堵死在漢中盆地，然後待其兵無戰心，士無鬥志，糧草耗盡之時，便是擊破賊人之日。

只是後來逆賊僥倖，南破太平，突襲成都，這才導致四川巡撫王維章倉皇撤退，以至於處處被動。故而，臣以為，此戰非戰之罪，而是逆賊僥倖而已，倘若能給予陳奇瑜時間，臣堅信，陳大人必能將賊人捉拿入京，獻俘太廟。”

“文大人當真好口才。”溫體仁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縫隙，好似對文震孟的頂撞毫不在意，“只是，你自己也說了，四川方面的王維章也是陳奇瑜親自安排，以至於最終被賊人拿到機會，攻入四川。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陳奇瑜連四川官軍的戰力都不知道，難道不算失職？”

“這，”文震孟萬萬沒想到，溫體仁的反應如此敏捷，僅在短短幾個呼吸之間，便找到了自己說話的漏洞，這份機敏，能做到當朝首輔，果然名不虛傳。

“再者說，自從半年以前，流寇張獻忠攻入鳳陽，陳奇瑜加七省總督，前往追繳，但半年過去，卻一無所獲。這是他真無能？還是說，他想養寇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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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震孟臉頰上隱隱有汗漬流出，張口結舌，不能答。崇禎冷眼看了他一眼，一錘定音，“四川失陷，非官軍不用命，而是由於陳奇瑜佈置紕漏，被賊人抓住機會，導致。故而，朕決定，免去陳奇瑜七省總督之職，押赴京師問罪。至於七省總督人選，儘快廷推。

朕累了，退朝吧！”說著，崇禎皇帝當先一步，向一側走去。

“退朝。”隨著太監聲音，殿中群臣紛紛跪下，山呼“五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下朝後，文震孟的府邸。文震孟黑著臉，帶著怒氣，回到家中。迎面便撞到正在他的家中做客的復社**張溥、夏完淳、以及他們的好友，汪秉忠等人。

幾人見文震孟的臉色，頓知今日的朝局，恐怕會出人意料。還未等幾人落座看茶，門房飛奔過來稟報，說門外有幾名官員求見。

文震孟疲憊已極，沒有聽清門房到底說了什麼，只以為門來來了客人，故而前來稟報。文震孟擺手道：“讓他們進來吧。”

不一會，呼呼啦啦走進來十幾個人，全都是傾向於東林士人的君子，有些人或許心急，連身上的朝服都未來得及更換，便跑到這裡。

文震孟一看到這幾人，臉色變得更差，道：“諸位同僚為何跑到我府上？難道都不用當值？”

“文兄現在這種情況哪還有心思當值？陳奇瑜眼看就要被拿下，咱們應當儘快商討出對策才是。”說話的正是史永安。

文震孟額頭上青筋隱隱凸顯。這些人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不當回事。眾所周知，當今天子最恨之事，莫過於結黨營私。而現在，這些人就這般光天化日之下，全都跑到自己府上。要是讓錦衣衛那幫獵狗得知，稟報給天子，天子會怎麼想他們？會不會認為就是他們在結黨營私，懵蔽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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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兄，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諸位大人竟然如此慌張？”張溥有些好奇，開口問道。

還未等文震孟回答，其他後來的幾人，便七嘴八舌將今日朝堂上發生之事，一股腦跟張溥說了一遍。待聽到，溫體仁**竟然集體攻擊陳奇瑜之時，張溥瞬間心生不妙。

“還說什麼，陳奇瑜安排不當，導致四川失守，我看就是溫體仁想要染指中原兵權，這才想方設法驅逐陳奇瑜，好換上自己人罷了。”

“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溫體仁身為首輔，構陷同僚，欺瞞聖上，貪權戀勢，真是枉為首輔。”

“別說這些了，眼下咱們又該怎麼辦？好不容易才說服陳奇瑜將大軍屯兵江北，攔截流寇不是其渡江，攪亂南方。倘若陳奇瑜失勢，那咱們的一番苦心，豈不是全都白費了？”

眾人七嘴八舌說個沒完，直將文震孟聽得心煩意亂。

一旁的汪秉忠默默觀察這這一切，嘴角一抹笑意一閃而過。迄今為止，他的計策一切順利，朝廷重新陷入黨爭，根本就沒人再有心思，籌集兵力，南征川蜀，給了裴家軍難得的喘息時機。單憑這一點，裴小二這一百萬兩銀子，花的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