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想要守住自己的王業，將自己的王業傳承萬代，那麼……

他會做什麼？

其實答案很簡單，而且顯而易見，無論是哪個曠世明君，無一例外都做過的糊塗事。

那就是殘害忠良。

鍾離這麼一說，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齊太子就算再“單純”，亦是恍然大悟。

鍾離語氣很輕快，臉上掛著笑容，彷彿在調侃今日的中飯是什麼，輕鬆的笑著道：“霸業是臣子的血汗堆出來，而王業……是臣子的屍骨堆出來的，不是麼？”

鍾離輕輕巧巧的一句反問，彷彿在齊太子的心口中，敲了一下大鐘，有一種振聾發聵的錯覺。

確有其事，鍾離說的無錯。

因此霸業易有，王業難成……

如今天下分崩離析，周而不周，周天子已然有名無實，完完全全的被拉下馬背，諸侯並起，不是這個王，就是那個王，雖然還有很多國家並沒有對外稱王，諸如魏國等等。

但是其實早已在內部稱王，臣子之於國君，早就要恭恭敬敬的喚一聲“我王”，或者“王上”。

實則呢？

實則到底有誰成就了真正的王業？

並未有。

因為諸國都在做著同樣一件糊塗事兒，那就是選拔賢能、培養賢能、器重賢能，然後忌憚賢能，懷疑賢能，最後殺之後快。

齊太子沉默下來，嘆了口氣。

鍾離笑道：“如今我們要做的，便是推波助瀾，讓楚王忌憚昭陽將軍。”

齊太子雖然覺得如此不太妥當，不夠坦蕩，不過諸國之間，本沒什麼妥當和坦蕩的事情，不過爾虞我詐，四個字足以。

田忌道：“只可惜了昭陽將軍，如此大才，卻要毀於楚國之手，我等亦是屠夫。”

鍾離笑著道：“既然可惜昭陽將軍大才，不如到時候等昭陽危難之時，咱們再‘假惺惺’的籠絡一番？”

齊太子：“……”

齊太子一陣語塞，鍾離說“假惺惺”三個字兒的時候，臉不紅心不跳，一點兒不害臊。

不過齊太子轉念一想，先陷害，後拉攏，這不是假惺惺是什麼？

在如今看來，能有鍾離先生這般，把假惺惺掛在口頭上，坦蕩蕩的承認的，怕是沒有幾個人了。

也算是爽快。

鍾離道：“距離會盟還有些時候，如今鍾離是階下囚，這傳謠言的事情，還請各位多多擔著了。”

田忌和成侯拱了手，算是應承下來。

鍾離頓了頓，又說：“還有一事……那便是春兒。”

鍾離此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春兒了，小春兒年紀還小，懂得不多，但又極為聽話懂事，鍾離自然不忍心讓這般聽話懂事的便宜女兒受一丁點兒的委屈。

齊太子立刻道：“先生放心，春兒跟著闢疆，再安全不過，誰也別想動春兒一根汗毛。”

成侯笑道：“春兒既已是忌的義女，於情於理，忌自然不會置之不理。”

田忌自然就不用說了，他還想將自己的武藝傳授給鍾離春，自然十分寶貝著。

齊楚相約徐州會盟，楚王親臨會盟，齊國這邊則是由齊太子出面。

除了齊楚之外，此次會盟還有兩個國家也會參加，畢竟是會盟，自然要有見證。

這兩個國家，一個是親近齊國的黨派宋國，另外一個國家則是親近楚國想要打壓齊國的黨派魯國。

宋公和魯公，兩個公爵也在趕往徐州的路上，只待二人一到，便準備開始會盟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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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魯公和宋公預期趕到徐州之日，齊太子身為會盟國之一，需要到轅門迎接，表示友好姿態。

齊太子、田忌、成侯，還有國相田嬰等等，全都趕去轅門，鍾離乃是階下囚，不方便迎接，也沒這個權利。

他這幾日一直被“關在”營帳中，帳外有重兵把守，楚王為了萬無一失，把守的兵馬不只是齊國兵馬，還有楚國的兵馬，確保鍾離不會逃跑。

鍾離在營帳中的自由並未受限制，畢竟他現在還沒有被獻給楚國。

鍾離在帳中甚是無聊，撩開帳簾子往外看了看。

帳簾子一動，外面守衛的楚軍立刻怒目瞪過來，似乎覺得鍾離想要逃跑。

鍾離對著那幾個士兵笑了笑，並沒有要逃跑的意思，只是走出帳子，蹲在帳門口，開始扒拉著地上的土。

魯公和宋公遠道而來，楚王也率人去迎接，不過楚王此行，並沒有帶上昭陽，只是將昭陽留在營中，讓他安管守兵。

其實楚王疏離昭陽，昭陽早就感受到了，因此並沒有什麼異議，安分的留下來。

昭陽巡邏完守衛，從營外走進來，正好看到鍾離蹲在帳門口，不知道在幹什麼，伸手刨著地上的土，帳門口的土地上，都給刨出了一個小坑。

昭陽眯了眯眼睛，有些狐疑，走近兩步，低頭去看。

鍾離果然在挖土，挖出了一個不深的小坑，然後將一根骨頭，放在了土坑裡。

昭陽狐疑的看著鍾離離奇的舉動，那骨頭也不是什麼特殊的骨頭，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動物骨頭。

徐州雖然在打仗，已經民不聊生，但是楚王在這裡安營紮寨，又要與齊國會盟，因此吃穿用度自然是少不得的。

貴族的伙食非常講究，每頓有什麼肉，缺一不可，因此有些骨頭也屬正常。

昭陽奇怪的就是，鍾離竟然擺弄著骨頭，似乎想要把骨頭埋起來？

昭陽走過來，就停在鍾離面前。

介冑的衣襬出現在鍾離面前，鍾離抬起頭來，逆著光抬頭看了一眼，因為光線太明亮，看不清楚，還抬起手來遮了遮，手上的土蹭了一臉。

鍾離看清來人是昭陽，沒有說話，又低下頭繼續挖坑。

楚國士兵一見，立刻道：“放肆！區區死囚，見到將軍，為何不作禮？！”

鍾離笑了笑，道：“都說我是死囚了，一個將死之人，除非見到大羅真仙，否則還需要作禮麼？作不作都是死，為什麼還要上趕著作死？你說，這天下，有上趕著作死的道理麼？”

鍾離的話，眾人聽得七七八八，什麼大羅真仙，壓根兒都聽不懂，但是聽口氣也知道，鍾離保證沒說什麼好聽的話。

那士兵又要呵斥，昭陽已經抬起手來，制止了士兵。

鍾離繼續低頭挖坑，一邊挖坑一邊道：“再者說了，我是外臣，就算是死囚，也是齊人，如果我這個死囚齊人見到你們將軍，上趕著巴巴的作禮……嘿嘿，到時候有心的人看了，怕以為我和你們將軍干係親近，我還真怕作死了你們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