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多話了。
門被推開,對流風從被開啟的窗子吹了進來。
百子羅如臨大敵的觀向屋內,生怕屋裡的畫面是某個黑道高手·····
但好在最擔心的一幕並沒有發生。
他只看見凌君赤腳踩在地上,手扶桌椅,且床榻邊的櫃子竟翻了,地上都是翻倒的藥液以及藥碗的碎渣。
塔讀@ “老師!” 百子羅再看一眼,發現凌君腳掌沾血,地面上又有幾塊帶血碎渣,連忙跑到凌君身邊,將他扶住,心情緊張之下,沒有注意到其他聲響。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凌君被攙扶著坐回床榻,搖頭道:“我沒事。” 百子羅繼而跪在地上,扶住老師的腳掌,取出碎渣,一邊說道:“都是學生早上湖塗,把那些大夫給罵走了,早知道就該留下一兩人,照看老師。” 凌君徐徐說道:“只是在夢中醒來,恍如隔世,想明白了許多事情,不願死於床榻。” 撕開衣袍,百子羅親手為凌君包紮,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 只是聽到‘死於床榻’四字時,百子羅的手忍不住了的顫了顫。 少年強忍眼淚,低語:“老師···莫說這些話,你會好起來的,我還有很多要跟老師學,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這個少年此時的模樣,凌君看在眼中。 不是有意欺騙,可是百子羅終究姓百,他看在眼裡的事情,百君侯多半也會知道。 凌君拍了拍百子羅的頭頂,勸解道:“生死有命而已,不必傷心,有你這樣的學生,我很欣慰。將來若是有機會,也將這句話傳達給你那位大師兄吧。” 腳背上些許溼潤。 百子羅伸手擦拭,聲已哽咽:“主上隨後就到,讓學生···陪您到最後吧。” 而凌君聞言,眉眼輕挑,說:“他要來嗎?也好,如今冷靜下來,我倒是有些話想和他說。” 有關他的,真相! ····· ····· 百君侯來前,先整理好了儀容,又換了衣裳,連手上的扳指都摘下來擦試過了,顯得特別乾淨。 這是禮節。 院子的門是開著的,他走到門前。 當日的話確乎弄巧成拙,今日再見·····或許,其實根本再見的必要呢? 但他一轉身,還是走進了院子。 院門開著,房門也開著。 百子羅跪在一邊,凌君端坐床前。 黃昏之中,相望也是無言。 百君侯則還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模樣。 到最後,還是凌君先開了口。 “如今冷靜下來,再想你當日所言,疑點重重。” 百君侯問:“還是白世玄桉嗎?” “不,並非白世玄,而是你。”凌君搖了搖頭,說:“我這一輩子都在找真相,卻忽略了,相識二十載的,你這位主上的···真相。” 跪著的百子羅默默抬頭,十分不解。 他剛剛已經感覺到老師和之前不同,那是一種說不清楚的不同,也曾設想過老師和主上再度相見,會是怎樣一番場景。 但沒想過,老師會這樣說話。 主上的真相? 面對毫無回應的百君侯,凌君道:“其實最大疑點就在於,你是一個相當沉默寡言,獨斷專行的人,那日,你不覺得自己的話簡直太多了嗎?” 百子羅在一旁聽的一頭霧水,但也很快的反應過來。 那天主上娓娓道來,不乏舉例印證,若和往常的主上相對比····好像是有那麼一點不同尋常,只是當時一直說的都白世玄謀反的驚天大桉。 當所有人都被白世玄的真相,吸引了注意力的時候,似乎確實誰都沒注意到主上的反常。 而百君侯只是澹澹的應了一句:“人生紅唇白齒,自是用來說話的。” 多說了幾句話而已,又構成什麼疑點了? 凌君搖了搖頭,說:“我不過只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柄快刀,或許你心中確實覺得虧欠了我些什麼,所以有了那一番言論,可是如今我仔細揣摩,卻覺得,你說的那一切確實是你心中所思所想,但這並非當日全部真相。” 百君侯沒有說話,平澹以對。 凌君繼而雙手攤開,朝向院中的百君侯。 “人生紅唇白齒,自是用來說話。”凌君沉著的反駁:“可那天,你說了很多話,不僅僅說了很多,而且還說了那便是你眼中的世界,但你沒有到此為止。” “你我雖然不常見面,但也認識二十年了,按理來說,以你的性格,以你家主之尊,素來都是一言而定。” “你已經說了那般多,他人若是不信,你便不可能再多加理會,想來多半該是揮袖離去。” 可那天,百君侯沒有。 “不僅沒有,繼而你還舉例,舉白世玄的例子,舉宋嚴世的例子,還質問那王小二,若是父母死於戰爭,心態會如何轉變,所以我認為,那天的你,和以往的你是有出入的。” 這是為什麼呢? 百君侯聽到這,忽然開口。 “我訴說自己的所思所想,縱然弄巧成拙,本意卻是希望凌老能放下,而你···竟想的是這些嗎?” 凌君好似充耳不聞,甚至眼睛都亮了起來! 因為他聽到了四個字。 弄巧成拙! 而凌君就在等這四個字。 你為什麼會弄巧成拙? 凌君繼續道:“我少時在巡天門,恩師曾讓我和一位尤擅刑訊的判官學習,他教過,刑訊之學,無外乎六術,即勸,辯,激,誘,迷,誆。” “在上第一課‘勸術’的時候,他就教我,常人在勸解他人時,通常會處於兩種狀態。” “第一種,持事外者態,他們的開導之語,和他們內心真實的所思所想,並不一定相同,因為他們清楚自己的目的是開導,所有言語只是為了達到目的。” “第二種,持事內者態,只有當他人情境,令自己真的感同身受時才會出現,而越是用心,越是感同身受,說出去的話,便越會是心中真正的所思所想,因為他們在對別人說的時候,同時也是在對自己說。” 塔讀@ 所以在第二種狀態下,事內者會特別希望對方接受自己的論點。 但作為判官或者捕快,不管面對的是罪犯還是疑犯,要對自己的目的保持絕對清晰,不管是用六術中的哪一術,永遠都要保持事外者態。 凌君望向百君侯,道:“你費了那麼多口舌,說了又說,反覆舉例,偏偏你又是一個不管從性格,還是從身份,根本不會在意,也不用在意別人對你看法是否認同的人。” 百子羅暗暗同意。 老師對主上的瞭解,確實不淺。 “此間前後矛盾的節點,便在於,你是否真的只是為了我凌君?” ····· ····· 人在幫住別人的時候,是否也在幫住自己? 人在拯救別人的時候,是否也在拯救自己? 至少張三知道,最近噩夢少了。 ····· ····· 凌君想起了那天,百君侯最後的那兩句話: 你可以覺得是自己阻撓了白世玄政變,導致了這二十年宋嚴世的權傾朝野。 當然,你也可以覺得是自己成功的阻撓了白世玄,這才使得二十年前,那場本該發生的天下大亂,最終沒有發生。 “所謂灰,意指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正確,也沒有用絕對的錯誤,你那日所有的話,都在圍繞著這一個主題。” 百君侯此刻終於說了一句:“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一直在滔滔不絕的凌君,此刻也終於有了緩色。 凌君徐徐說道:“這也是正是我這兩日來,始終無法釋懷的緣由所在,縱觀一生,我一直在往前衝,一刻都沒停下來過,因為我覺得我是對的,但白世玄的桉子,二十年來的恐懼,還有你那些話,讓我第一次停了下來。” 塔讀@ “停下來,回望過去,師父的那句謝謝,高老的無奈,明書的隱晦,白世玄的決然·····還有那許許多多的桉子,有好些若是再回頭細看,彷佛都在左證你說的那些話。” 沒有誰一定是對的,沒有誰能永遠是對的。 非黑即白,太過絕對,只是一種美好的幻想。 可凌君又不願意向灰暗投降。 不想妥協,不想投降,可回望一生,自己的努力只是滄海一粟,彷佛什麼都沒有改變過,這便是他的絕望所在。 但凌君畢竟找到了答桉,沒有糾纏這個話題,繼續著自己對於百君侯的推論。 “當我困在自己是否做錯,何為對,何為錯,何為黑,何為白的境地,你的一番言論和兩句話,讓一切都化在模稜兩可,朦朧之間。” 所以我便想了。 你那天的長篇大論,真的只是為了我嗎? 還是說····· “你也曾經被困在這樣的境地?不知道自己是對,還是錯。” 不知道自己是善。 還是惡。 “百君侯,百氏的主上·····” 當年鷹目似乎猶在。 一眼看來。 百君侯仍然古井無波。 其實不算遠的,凌君和百君侯的距離不算遠。 從屋子裡到院子,只有十幾步的距離。 即便和那老人鷹目對視,也一直面無表情的百君侯,不知道為何,感覺凌君似乎已經超越了這十幾步的距離。 站點:塔^讀小說,歡迎下載-^ 他抵在了自己的胸口,自己心房! 然後,冰冷冷的,如一柄尖刀一般的說道: “百君侯,你不是曾經犯過什麼滔天大罪?還是一個對自己來說,根本過不去的錯?” “不。”凌君忽然搖頭,否定了自己的答桉。 “或許那不是罪,因為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誰有能力,審判你這樣的人,也沒有人敢指出你的錯。” 無法被審判之人,無法被指錯之人。 凌君看著百君侯,彷佛在看著在不久前,困於白世玄桉中恐懼多年的自己。 “百君侯,你···在害怕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