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百姓們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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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起百姓心中的怒火?”

高於光過往都是在應天城禮部為官做事,這幾年和朱允熥的接觸並不多,所以對於他的秉性和習慣也算不上瞭解。

此刻高於光聽到皇太孫說要激起百姓的怒火,思維自然是沒法調轉過來。

他皺著眉頭,低聲唸叨著:“讓百姓將怒火發洩出來……如何發洩?”

很顯然,高於光的思維還停留在朝廷和官府指揮百姓的固有模式之下。對於如何讓百姓發洩怒火這樣的問題,若是放在過往的話,只怕會直接被定義為是亂民。

良民何以為良?

溫順聽話,遵從朝廷制度,聽從地方官員,如此才是良民。

如今朱允熥口口聲聲要讓百姓們將心中的怒火發洩出來。

這幾等於是縱容百姓鬧事一般的行為。

與高於光一道從應天而來的隨行官員們,亦是紛紛露出不解的目光。

裴本之倒是似有似無的看向臉色曖昧,明顯是有所反應和明白的燕世子。

朱高熾眼珠子轉動了兩下,低聲哼哼著。

以自己這幾年對熥哥兒的瞭解,只要將這件事情往最不可能的方向去想,那就一定是最可能的結果了。

他就是要縱容,乃至於是可以引導著百姓們去做常人不敢想的事情。

幾乎是一瞬間,小胖就有了預感,昨夜開封府官場大動,今天這城外也要大動一番。

朱允熥揮了揮手,並沒有打算當眾解釋清楚自己到底是想要做什麼,而是揮揮手,示意眾人皆可自行歇息。

望著官員們一一散開,朱允熥便朝著不遠處的田麥招招手。

田麥沉著臉上前,拱手俯身:“殿下。”

朱允熥抬起眼:“派人回一趟開封府,告訴於馬和湯弼二人,叫他們再調羽林右衛及河南都司各一個千戶所,刀槍三倍之,踏夜至此地覆命。”

如田麥這樣出身的人,從來就不會過多的去思考上意究竟是為了什麼,只需遵令照辦便是。

田麥當即領了命,便親自帶著幾名親衛出了營地,騎上馬就向著開封府城的方向趕回去。

望著田麥帶人離開,朱允熥便轉身進了身後的一座營帳裡。

說是營帳,倒不如說是一塊油布蓋在幾根木樁和枝條上。因為今日眾人出城,也未曾想要在城外安歇,所以整個營地雖然一切都是按照行軍的規矩佈置,樣子卻很是簡陋。

親兵們將煮好的碎茶湯送了進來,帳篷底下便只剩下了朱允熥三兄弟。

朱允熥端著茶杯,坐在這略顯簡陋的帳篷裡,倒是不曾因為茶湯是碎茶沖泡而出覺得有什麼不妥,反倒是笑吟吟顯得很是怡然自得的品嚐了起來。

朱尚炳還是老樣子,只要當他們三個人待在一起的時候,自己就不用動一分腦子。

三個人裡面,反倒是朱高熾顯得最是憂心忡忡。

“你每天都這個樣子,累不累?”朱允熥不免起了調侃的心思。

朱高熾眼睛立馬瞪了起來,沒好氣道:“你要是現在能放我回北平,我就不這樣了。”

朱允熥閉上了嘴,放小胖回北平?

這豈不是暴殄天物了。

浪費是人世間最大的可恥之事。

朱高熾頗有些幽怨自哀的唏噓了好一陣,而後才低聲開口:“你讓於馬、湯弼他們派兩個千戶所過來,兵器卻要了三倍之多,是要做什麼?”

朱尚炳覺得這樣的問題,是屬於自己當下的專業範疇,在一旁小聲開口道:“自是預備著損耗的。”

朱高熾偏頭側目,沒好氣的瞪著朱尚炳,長嘆一聲:“這裡是河南道,不是九邊!軍中哪來的損耗!”

說完之後,朱高熾不由的伸手撓頭,顯得很是氣惱。

這隊友完全帶不動!

朱尚炳有些不好意思的哦了一聲,然後便低著頭扣手。

朱高熾直接的自己在這兩人跟前,大抵是活不長的。

轉頭重新看向還在喝著茶的朱允熥,他開口道:“你不會是要將那些東西,分給此地百姓吧。”

這話剛剛說出口,朱高熾便打了一個嗝,趕忙又道:“你最好不要有這樣的想法!”

語氣裡充滿了警告的意味。

朱允熥慢悠悠的看向小胖:“既然熾哥兒有這般建議,孤自然是無憂不允,便依熾哥兒的法子去做。”

朱高熾一頓,瞪大了雙眼,張大了嘴:“這不是我說的!”

“這法子分明就是你剛剛說出口的。”

朱高熾望著臉色平靜,好似沒事人一樣的朱允熥,深深的吸了幾口氣,一陣長吁:“就算再來兩支千戶所,可一旦事態失控,這兩千人也壓不住那些百姓的!到時候河南道,可就真的要亂成一鍋粥了。到了最後,沒你好果子吃。”

朱高熾滿臉的警告,眉心頭快要被他給擠碎。

朱允熥伸手拍在了小胖的肩膀上,低聲道:“這個想法,還是因為今天在開封城外,那些人給的啟發。”

“既然他們能用上民意來試圖威逼我等,裹挾民意脅迫朝廷。為何,我等便不能用此法還於他們?”

朱高熾眼神變得暗澹了起來:“你真的要效彷他們的法子,帶頭調動百姓轉過頭對付他們?可……手無寸鐵的百姓,和手持兵械的百姓,那不是一回事兒啊。”

兩人之間對話到了現在,沒有被迴避了的朱尚炳才終於聽明白,這兩人到底是要做什麼事情了。

他張張嘴,臉色震驚道:“你們兩要將兵器發給這裡的百姓們?”

朱高熾趕忙挺起胸膛,開口解釋道:“是熥哥兒要這樣做,不是我有這等主意和打算。”

“唔唔。”朱尚炳點點頭:“既然熥哥兒都這樣想,那大概是不會出事的。就算出事,也自然是有他在前面頂著的……”

朱尚炳縮著腦袋滴咕著,目光小心翼翼的瞅了瞅臉色不善的朱高熾。

朱高熾當即道:“你啥都不懂!”

朱尚炳撇撇嘴:“俺是不懂啊。但俺知道,我大明這些年對百姓算得上是仁厚的,中原百姓現在還能有了反意?加之熥哥兒還是要幫他們出氣的,難道他們還能調過頭幫著那些人對付咱們?”

朱尚炳給朱高熾說的一愣一愣的,目光都有些發直,可是左右想了好幾次,卻又挑不出毛病來。

最後的最後,朱高熾只能是有些自個兒生悶氣的低喝了兩聲。

朱允熥倒是頗有些意外於朱尚炳這時候的忽然開口,他輕聲道:“且放心吧,唐太宗說百姓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可如今,我大明朝已經開始要做那束水衝沙的事情了,民意的走向難道便不是能夠引導的東西了嗎?”

“只要我們恪守本心,與百姓始終站在一起,餘下要做的事情自然會無往不利。”

朱高熾輕嘆一聲,知曉自己這會兒是不可能再扭轉了對方的想法,只能是搖著頭低聲道:“你準備怎麼做,現在還有事情,我再幫著一起查缺補遺……”

朱允熥臉上露出笑容,伸手一把勾住小胖的脖子,兩人抵近後,便開始滴咕了起來。

……

中牟縣連線雁鳴湖及黃河的淤塞河道旁,今日裡吃完了一頓鹹菜肥肉,吃得肚子裡飽飽的百姓們,已經開始陸陸續續的在管事們的提醒下,重新回到河道上,開始了清淤和做工。

被擋在營地外面的差役和管事們,趁著人群散開的機會,小心的聚在角落裡,目光收斂的望向營地位置。

“這到底是鬧得哪樣?人來了也就來了,看了一遭,說了幾句話,就這樣躲起來不見人了?”

一名縣衙的差役皺緊眉頭,低聲的唸叨著。

聚在一起的其他人,無不是滿頭霧水的搖起頭。

有人小聲建議道:“要不要通稟了縣尊他們?”

“你們竟然還沒有去通稟縣尊?還不快去!”

打頭的差役滿臉的不可思議,只覺得心頭一陣的煩躁。

有兩人立馬是起身,往中牟縣城方向離去。

一名在河道上的管事心中不安的從營地方向收回視線,低下頭猜測道:“你們說,皇太孫這麼做,是不是瞧出什麼了?他是在給我們機會?好讓我們學著古人一樣,負荊請罪到他面前?”

這名管事剛剛說完話,腦袋便被那領頭的差役重重的拍了一巴掌。

差役咬著牙低聲呵斥道:“你是昏了頭嗎!請罪?沒聽說昨晚開封府裡面發生的事情?兩司的方伯、憲臺,現在還被羈押在牢獄裡面,你覺得是縣尊的官大,還是咱們的腦袋夠硬?”

“那現在怎麼辦?皇太孫這一次西巡這是代表著朝廷和陛下的,他昨晚能在開封城裡幹出那麼大動靜的事情,只要被他抓住把柄,咱們還能逃過去?”

差役手掌握拳,狠狠在的面前的地上砸了幾下,咬著牙道:“只要咱們誰都不說,再看好了這幫泥腿子,就不會有事。皇太孫能拿兩司的大人物問罪,難道還能拿咱們這些無官無品的老百姓問罪?”

幾人商議了一陣,最後還是逃不過要將這些百姓給牢牢綁住的法子。

又商議了一陣,領頭的差役點了幾人。

“你們先去東湖那邊幾家走一趟,讓他們都看好了其他地方的百姓,這個時候千萬不要出了岔子。”

“告訴他們,想要世代如今,就要分得清該做什麼該說什麼。”

……

時間到了黃昏之後。

天邊最後一抹橙黃的光芒,也終於是被拉扯著,拽到了地平線下面。

天色也在眨眼間變得昏暗了起來。

營地外面,中牟縣的差役和管事,最後還是來了一趟。

這幫人離著遠遠的,便朝營地裡頭通稟了一聲。

今天河道上的做工算是結束了,百姓們也都各回自家,躬請皇太孫移居此地良善人家。

少頃營地裡頭傳了話出來,言稱皇太孫殿下已然入睡,便叫這些人都退下。

營地外,徹底變得空蕩蕩了起來,昏暗的野外瞧不見一個人。

營地邊緣,朱允熥目光幽幽的環顧著周遭寂靜的夜色。

朱尚炳輕點了夜色下幾處地方,臉上帶著譏諷的嘲笑:“這幾個地方藏著人,他們是在盯著咱們這裡呢。”

朱高熾張目循著朱尚炳的指點看了過去,卻是半天都看不出有什麼不同。

朱尚炳挑了挑下巴:“是不是看不出問題?你也不懂了吧。”

白天自己剛剛這樣說過他,這小子現在就還回來了。

朱高熾哼哼了一聲,雙手兜在了一塊兒,就是不搭理還想裝一裝姿態的朱尚炳。

這番舉動,直接給朱尚炳堵了個嚴嚴實實。

正當朱尚炳想要繼續挑逗朱高熾的時候。

朱允熥則是輕咳了一聲:“你帶著人將這些個田鼠抓住吧,免得耽誤了後面的事情。”

聞言,朱尚炳眉頭一沉,臉色一板,眼神瞬間就變得鋒利了起來。

只見他也不做聲,只是輕輕的一揮手,營地裡便有幾隊兵馬藏匿著身形,始終都走在黑暗之中。朱尚炳親自帶著人,消失在了夜色裡。

朱允熥環抱雙臂,和朱高熾並肩站在一起。

“我有預感,這一遭河南道的事情再往下查,很可能我得抽空回一趟應天。”

朱高熾這會兒還在夜色裡搜尋著忽然之間就帶著人消失不見的朱尚炳,徒然聽到身邊的朱允熥說出這句話,眉頭不由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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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做什麼?”

朱允熥聳聳肩:“那得看今晚這場事做完之後,那些人會怎麼選擇。”

朱高熾皺皺眉,他有些不能理解。

只是遠處的夜色下,忽然傳來的幾道悶響聲,卻是將他從思慮之中喚醒。

朱高熾轉頭看向方才被朱尚炳點出來的幾處位置,只見夜色下,悄然摸過去的官兵們,已經是提熘著好些不知何時躲藏起來的人,正在往營地這邊趕過來。

砰砰砰。

嘴裡被塞著破布,雙手雙腳被綁起來的中牟縣差役和管事們,被丟在了營地中間的空地上。

沒人去理會這些人接下來的命運會如何。

因為遠方,從開封府方向,已經是一支隊伍,腳下裹著布,趁著夜色,不曾點亮一支火把的趕了過來。

朱允熥拍了拍似乎還在思考著,為什麼朱尚炳就真的能看出那些人藏身地的朱高熾的肩膀。

“開始吧,這一遭借百姓之手破局,便是事後到了朝堂上,在天下人面前,咱們也就能處之泰然了。”

朱高熾撇撇嘴:“算你還是講點體統和規矩的,雖然用的法子還是這麼……”

“不講道理?”

朱允熥自嘲的笑了一聲。

朱高熾攤攤手,招呼著高於光、裴本之等人,向著從開封府城趕過來的兩支千戶所官兵迎了過去。

東湖水澤旁,往日裡晝夜不歇的歌舞,終於是因為當朝皇太孫的到來而暫時的停了下來。

明亮的燈火,讓整片東湖在黑夜裡,同樣是光可鑑人。

黑暗中,人們似乎都有了預兆,在等待著什麼還尚不可知的事情發生。

忽然。

遠方的夜幕下,傳來了大動靜。

是憤怒的嘶吼。

是黑夜裡有怒火在燃燒。

任何細微的動靜,在黑夜裡都會被無限的放大。

從黑暗中突然傳來的動靜,讓整個東湖都勐的一顫。

“生了什麼事?”

“外頭發生什麼事情了?”

東湖這一片,家族子弟有望在下一科高中進士的那戶人家,那名中年男子,披著一件裡衣,踩著鞋子就從屋子裡衝了出來。

府外的管事和僕役們,已經是在驚聞動靜後,便趕到了主家老爺的屋外。

“老爺……老爺……”

“大事不好了……”

啪啪。

男人咬著牙,臉色不善的上前,舉起手便對著趕過來的管事狠狠的抽了幾下。

“廢物東西,說清楚外頭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

管事兩腿一軟,跪在了地上:“老爺,是那些泥腿子!是泥腿子們衝過來了!他們向著東湖這邊衝過來了!”

“泥腿子衝過來了?”

男人眉頭一凝,低聲唸叨了一句,然後忽的雙肩一顫,瞪大了雙眼看著趕過來的僕役們。

“泥腿子衝過來了!”

男人雙手一顫,揮手便向著府外急匆匆的邁出腳步:“走!去前面看看。讓府上的人都起來,傢伙事都拿到手上,爺們今天就要看看,這幫泥腿子當真還能給爺們抄了家不成!”

僕役們心中惶惶不安,唯恐自己等人最後成了替罪羊。

可是此刻見到主家都開始狠起來了,這幫人也只能是跟著往前頭趕,到了府外,滿府的家人子弟和僕役手中都已經是拿著棍棒,甚至還有幾人手上是提著刀的。

東湖水澤外。

整片黑夜下,亮起了無數的火把。

火光照亮了夜色,也遮擋住了火把下的人們。

“砸了東湖莊!”

“砸了東湖莊!”

“翻身當家做主!”

“翻身當家做主!”

“砸了東湖莊,種自己的田,收自己的糧!”

“砸了東湖莊,吃飽了肚子,娶上了婆娘!”

黑夜裡,無數人奮力的吶喊著。

聲勢浩大,可謂是如潮水般洶湧。

遠方的夜色下,朱高熾雙手攥緊,目光始終盯著那些衝向東湖莊的火把們。

“百姓還是太少,基本都是咱們的人。”

“這還是不成的。”

朱允熥迎著夜風,雙手輕輕的伸出到身前。

“百姓在等,他們在等著我們。”

“他們的怒火藏得很深,必須要勾出他們的怒火才成!”

說完之後,朱允熥對著另一側的朱尚炳點頭示意。

朱尚炳立馬親自從護衛手中奪過一隻號角。

夜色下,開封府的平原上,響起了一道號角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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