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宗族士紳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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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名體態肥碩的男子,手裡提著長長的鐵勺,不斷的敲打著架在一旁的銅鑼上。

銅鑼發出嘹亮的聲音。

而在男人們的周圍,是一圈的土灶,上面架著一口口的大鍋。偌大的四面透亮的草棚,一道道的煙火氣從草棚下面鑽過去,從草棚頂上冒出。

像這樣的棚子,在整個漫長的河道邊上,每隔一段遙遠的距離便能隱隱約約的看到立著一個。

棚子下的動靜越來越大,越來越密。

立著棚子有很長一段距離的朱允熥等人,就看到原先還在河道裡清理淤積和雜物的百姓們,已經是在聞聲之後緩緩放下手上的活計,向著棚子所在的位置匯聚了過去。

只是眨眼間的功夫,原本還想到棚子下看看的朱允熥等人,眼前便已經是擠滿了百姓,人群將整個棚子圍的嚴嚴實實,可謂是密不透風,潑水不進。

一口口被架在土灶上的大鐵鍋被揭開鍋蓋,一團團可以阻攔人們視線的白色水蒸氣從鍋裡面飄然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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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飯的香味,只是頃刻間就瀰漫在整個河道上下左右。

在濃郁的飯香味裡,還隱隱的帶著獨有的肉香味。

圍在棚子周圍,最先接過壓滿米飯和肉菜的百姓們,已經是發出了陣陣的驚呼和歡喜聲來。

如此這般,便引得後面還沒有拿到飯菜的人們,更加的期待和飢餓起來。

高於光瞧著這幅場面,臉上露出一抹難得的笑容。

他躬身側向隊伍最前面的朱允熥,拱手低聲道:“殿下,想來這是開封府中牟縣遵朝廷旨意,以工代賑,徵發百姓做工。”

說著話,高於光的鼻子還抽動了兩下,狠狠的嗅著飄散在空氣中的飯香味。

他又道:“肉不少,味道很足,鹽放的也足。”

一眾隨行官員臉上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朝廷定下以工代賑的政策,六府之地具體推行,還是他們這些人來執行的。

中牟縣這邊,也是有幾名隨行官員,一早就入駐了的。

正當眾人要讓護衛在周圍的錦衣衛清出一條路,好讓皇太孫能看的更仔細一些的時候。

走在皇太孫另一側的陳留縣縣令裴本之,卻是臉色不善的冷哼了一聲。

他的聲音沒有絲毫的掩飾,在眾人都洋洋得意,喜悅於朝廷政策能夠在眼前出現的時候,如同一盆潑出的涼水一樣。

高於光臉色微微一變,目光疑惑的看向在另一側臉色陰沉的裴本之。

“裴縣令有何見解?”

高於光揮了揮手,朝著裴本之做出請教的動作。

朱高熾在一旁輕咦了一聲,臉色古怪的看向回過頭的朱允熥,無聲的張了張嘴。

朱允熥面帶笑容,輕聲道:“既然都有話要講,那便說出來好了,孤這裡從不禁言。”

裴本之臉色冷漠,望著那棚下擁擠搶飯的人群,眼底竟然是一片的寒芒。

他語氣不善道:“恐怕,今天殿下和臣等的行蹤,早就已經被中牟縣上下知曉了。”

裴本之頭一句話說出口,隨行的人群裡便響起一片嘈雜。

朱允熥眼底閃過一道神韻:“繼續說。”

“殿下,是臣今日思量不周,方才出了這等事情。”裴本之卻是拱手作揖請罪,而後繼續道:“依照臣之前得到的訊息,不光是這個中牟縣,凡是此次守在六府治下的縣衙,雖然都接到了以工代賑的旨意,然而那些人卻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將白花花的糧食送給百姓們。”

高於光驚歎一聲:“怎麼可能!”

裴本之冷哼道:“怎麼不可能?”

現場的氣氛頓時一滯,眾人安靜的不發一言,只有裴本之和高於光兩人,各自因為不滿而發出的沉重的呼吸聲。

朱允熥的目光卻是望著前方,忽然揮了揮手。

隊伍左右的錦衣衛立馬持刀上前,將正要趕過來的幾名在此處河道上督工的中牟縣差役和民夫領頭人給攔了下來。

高於光還在認為,朝廷的旨意,就算是打了折扣,卻多少都會用在百姓們身上。

他沉聲道:“裴縣令難道忘了,此次我等隨行殿下而來,還另有錦衣衛的人隨行,自我等入了徐州府之後,錦衣衛的人便分成明暗兩條線,在隨行官員奔赴各地衙門之時,這些錦衣衛也在暗中分赴各地,查探詳實。便是偶有欺瞞,可也沒有像裴縣令說的那般。”

裴本之卻是冷笑了一聲:“錦衣衛的暗探?高主事是忘了自己先前在開封府的遭遇了?”

裴本之這話一出,不光光是高於光,就連隨行的官員中,也有幾人臉色唰的一下變得難看起來。

前些日子,高於光等人便是強壯打扮,從蘭陽縣暗中前往開封府,本意是悄無聲息的入城,然後在暗中打探開封府的情況。

只是結果,大家都清楚。

高於光他們還沒有走進開封府城,就被當時的開封府通判方固薪帶著人給揭穿了身份。

最後就是高於光等人被盯在開封府衙裡,一直不曾能有機會查探開封府城的情況,一直到了昨夜皇太孫入城,開封府高樓大火,河南道兩司及開封府各司衙門官員悉數被緝拿為止。

裴本之這番話,無疑是對著高於光等人的臉上,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高於光冷著臉哼哼了兩聲,暫時卻也是不再開口反駁了。

裴本之語氣不善道:“自諸位進了河南道的地界,一舉一動早就在那些人的注視下。這些人經營河南道數十年,何曾是幾名錦衣衛暗探就能打聽清楚詳情的?”

“朝廷的人來了,他們便能事先知道訊息,再拿出今日這樣的偽裝出來。錦衣衛的人,也只會看到地方官府是在執行朝廷以工代賑的要求,給百姓們賑濟粥飯,不叫百姓餓了肚子。”

“只是等朝廷的人一走,這些官府倉庫和朝廷調運來的糧食,便都在賬冊上被一筆勾銷,進了官員和地方士紳們的口袋裡。”

“平日裡,若是能在這工地上,瞧見飯那便是有上差來了,若是粥裡立起快子,那便是這些人唯恐百姓們都餓得倒下,沒人做事了,才會多點善心,不叫百姓餓倒下。”

銷賬,左手出右手進。

在裴本之的言語之中,河南道上上下下的官府,幾乎是被他給批的體無完膚。

高於光長吁短嘆了好一陣,最後還是倔強的反駁道:“便是官府和地方士紳大族欺瞞朝堂,上下剝削,難道這些百姓便心甘情願了嗎?

本官若是沒有記錯,自朝廷下發賑濟六府旨意以來,便屢有欽差亮明身份,奔赴各地,傳曉朝廷恩典,引百姓舉報官府惡行。”

手下的官員們吵起了架,朱允熥卻是充耳不聞,目光好奇的看向那些已經注意到自己這些人出現的百姓們。

手裡捧著肉飯的百姓,也不管滿身的泥水,就抱著碗拿著快子,蹲在河道上乾燥的地方,大口的扒拉著飯菜,不時抬起頭一邊咀嚼著,一邊好奇的張目看向這邊。

而被錦衣衛們攔下的官府差役和河道上的管事們,面對著皇差手上的刀,也不敢有絲毫的異動,只能是安安分分的縮手縮腳站在外面。

裴本之面對著高於光的反問,不禁發出一連串的冷笑聲,好似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一般。

“和朝廷來的皇差上告?”

裴本之自嘲的反問了一句,而後臉色一沉:“除非他們不想繼續在這片土地上生活,除非他們能夠舉家遷移離開河南道!”

高於光等人臉色一愣,不等他們開口詢問。

裴本之已然幽幽開口:“諸位難道當真不知道,地方上的事情都是那些人在做主嗎?一村便是一姓,百家便是一家,多少人在這裡世代生活,人人沾親帶故,鄉賢族老的話,比之皇帝的口諭還要更加的管用!”

高於光已經沒有任何反駁的藉口了。

便是方才,他也是因為心中恍忽之間的不滿,才和裴本之起了爭執。

起於鄉野人家的高於光,又何曾不明白,鄉野之間的宗族是何等的存在。

皇權不下鄉。

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也不是簡簡單單的一篇文章就能解決了的事情。

高於光有些吃癟,更有些憤怒的轉過身,想要尋了皇太孫請求徹查中牟縣,進而再將整個河南道受災府縣都徹查一遍的時候。

高於光卻是勐然發現,皇太孫早就已經不在原地了。

朱允熥和朱高熾兩人,在朱尚炳和田麥的護衛下,已經是走到了端著飯吃飯的百姓們跟前。

朱允熥提著衣袍蹲下身子,蹲在他眼前的一名手抱飯碗的老漢兒,便小心翼翼的低著頭向後挪了兩步。

他和小胖望了一眼老漢兒手裡捧著的碗,白米飯和鹹菜肥肉是在一起蒸煮出來的,肥肉上的油脂將整碗飯都給浸泡的透透的。

香味很足,看著食慾也很不錯。

朱允熥目光閃爍著,低聲詢問道:“老丈兒,你們在這裡做活多久了?”

老漢兒低著頭,嘴裡還塞著米飯,遲疑了片刻後悶悶道:“自起了災,俺們就在這裡做事了。”

朱高熾接過話,問道:“每天都是這樣的飯菜?”

老漢兒立馬點頭道:“是的呀!縣衙的老爺們來過好幾趟,只要這裡的糧食快吃完了,就會有新的糧食送過來,俺們都餓不著肚子。”

那邊一直被錦衣衛攔著的差役和管事的,終於是擠了過來。

“小的參見皇太孫殿下。”

“殿下萬福金安。”

朱允熥望著已經開始扒拉起碗裡餘下飯菜的老漢兒一眼,眉頭微微皺起,胳膊架在了膝蓋上,側過身子,抬頭看向擠到眼前的那幾名差役和管事。

“你們如何知曉孤的身份?”

幾人明顯愣了一下,隨後才低聲開口道:“小的們瞧著官爺們的刀,才敢大膽猜測殿下身份的。”

朱允熥哼哼了一聲:“你們倒是眼尖精明。”

幾人彎著腰陪著笑,不住的點著頭。

朱允熥緩緩站起身,注意著只要是自己目光所到之處,那些百姓便會紛紛低下頭。

他的臉色有些曖昧,也不管這些擠過來的差役和管事,帶著人便往棚子下面走去。

一名看模樣應當是中牟縣衙差役的人被朱尚炳擋在外面,卻是滿臉笑容道:“殿下,咱們這塊工地,主要是負責清淤的,將這些河道和前面的雁鳴湖重新疏通,重新連上黃河,這樣也能防止過段時日田裡需要用水的時候沒了水。”

“這些棚子都是每日早中兩餐,晚上不開火,但也是發一些米給鄉親們,他們也好帶回家煮一鍋粥喝。”

朱允熥哼哼了兩聲,已經是走進了棚子裡面。

幾名手拿長勺,原本還昂首挺胸的廚子,這時候已經是畏畏縮縮的擠在一旁。

朱允熥低頭看向這一圈的土灶。

然後他便對著那幾名差役和管事詢問道:“每日每人口糧幾何?做工到幾時?各家房屋這一次是否遭災,是否也在修繕的範圍內?”

聽到皇太孫開口詢問,差役和管事們心神緊繃,小聲開口應對著。

朱高熾見朱允熥將幾人的注意拉過去後。

他便眼瞼低下,默默的挪動腳步到了土灶旁,伸手在土灶上抹了一下。

隨後翻手亮在眼前。

指頭上是從土灶上抹下來的土粉,很乾燥,手指頭不帶半分的油膩。

答桉徹底明顯了。

這些灶臺只有在不常用的情況下,才不會讓灶臺上出現油漬。而今日也定是這些人提前知曉了自己等人的行程,方才做出來的應對之法。

朱高熾的眉頭不由皺起,抬起頭默默的看向被差役和管事們圍著,卻已經是看向自己的朱允熥。

他默默的搖了搖頭。

朱允熥童孔微微一縮,果然還是如自己預料的一樣。而裴本之也同樣沒有說錯什麼,這些人的本性便是那樣,又何曾會改?

他輕咳一聲,目光平靜的看向眼前的差役和管事:“爾等可曾有過欺壓苛待百姓的事情?”

幾人連連搖頭。

“殿下啊,小的們可萬不敢苛待了鄉親們。”

“都是家門口的父老鄉親,小的們要是當真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情,半夜家門都要被父老鄉親們給砸爛了。”

“這是萬萬不敢的呀。”

“還請殿下明鑑。”

朱允熥嗯了一聲,轉過頭看向棚子外面低著頭,卻明顯都豎著耳朵的百姓們。

他走出棚子,站在一處高地上,便衝著這些百姓喊道:“孤乃是大明皇太孫。孤的皇爺爺是當今陛下,孤的父親是當今太子。孤這一遭來河南道,來開封府,便是要替陛下和太子,好好的看一看鄉親們過的怎麼樣,災情之下又是怎樣的。”

“鄉親們,只要你們心中有不快,有人欺壓了你們,便與孤說,孤自會替你們做主。”

朱允熥的聲音很洪亮,迴盪在河道上下左右。

只是,低著頭的百姓們,卻沒有一個人抬起頭開口。

那幾名差役和管事的,目光不斷的在人群中來回的搜尋著,見到沒有人抬頭開口,臉上那一直掛著的笑容,便更加的燦爛。

朱允熥心中逐漸變得沉甸甸了起來。

他望著此刻眼前的百姓們,不由想到那一日自己帶著人趕到蘭陽縣境內,黃河決口處,所看到的那些河堤上的百姓們。

麻木。

不。

這裡的百姓不光光是麻木,他們還在畏懼。

畏懼著朝堂之外,鄉野之間那無處不在的宗族勢力。

朱允熥和朱高熾對視一眼,兩人眼底都閃過了一絲失望。

“孤乏了,今日便看到這裡吧。”

朱允熥不禁幽幽開口。

那幾名差役和管事立馬上前,和顏悅色道:“殿下,想來殿下和諸位上官,今日還沒有用膳吧,不遠處那邊的東湖,便有不少開封府的良善人家。便由小的們伺候著殿下,去那邊尋一家用膳,下榻歇息。”

朱允熥澹澹的看向這些人,沒有開口。

朱高熾在一旁冷聲開口:“殿下不習慣驚擾百姓,現今所行皆是軍法,行止衣食皆同軍中。”

小胖剛剛說完了話,後面的朱尚炳便已經高聲開口,招呼著官兵們尋了地方安營紮寨。

差役和管事們見皇太孫似乎是起了要一直待在這邊的念頭,也不敢多言,只是又一陣的大獻殷勤。

直到被朱尚炳提著刀,面色冷漠的給趕走,方才了事。

而官兵們也很快就在河道不遠處的一片空地上,建起了一片臨時的宿營地。

營地周圍,皆有官兵把守,等閒不敢靠近。

周圍沒了外人,高於光一陣的長嘆,臉色憂愁。

他望了望在場都沉默著的人,轉頭看向一旁的裴本之。想了想之後,高於光朝著裴本之拱手彎腰。

裴本之躲避不及,高於光已經是開了口。

“裴縣令,先前是本官言辭有失,失了儀態,未經核查,便無的放失的胡言。”

裴本之臉色緊繃,亦是拱手回禮:“高主事的心思是好的,下官明白清楚。”

朱高熾忘了一眼算是何解了兩人,他則是看向坐在一旁,臉色陰沉的朱允熥。

“這些百姓恐怕是很難開口的。既然地方上能有今天這等準備,就說明他們早就準備好了,想要單靠我們查清楚,恐怕是不成的。除非咱們不講規矩,直接給那些人都定了罪……”

朱高熾剛剛開口說完話,高於光便立馬瞪大了雙眼,走到朱允熥面前。

“殿下,燕世子所言無錯,現在想要查清證據很難。但對付地方上的宗族士紳,卻不能再如殿下在開封府城裡那樣做。官場和民間,終究還是不同的。”

朱允熥神色很不好看。

高於光說的道理他是明白的。

官場上的人,是受朝堂律法約束的,生殺予奪皆由上意。便是沒有證據,該拿下還是能拿下的。

不然這些人,老爺子也不可能一次次的清理朝堂。

只要身在官場,那麼就不得不承認此刻大明朝皇權的空前強大。

可是地方上卻不同了,這些人是宗族,是士紳,卻也是大明的百姓。

若是不弄清楚明白了,就將這些人定罪誅殺,是會引起天下百姓恐慌的。

朱高熾臉色同樣不好看,他轉頭看向高於光:“高主事你們對現在的情況,能有什麼辦法嗎?”

高於光張張嘴,最後卻只能是拱了拱手。

朱允熥卻是眉頭一凝,臉色變得兇狠了起來:“激!激起百姓心中的怒火!讓百姓們將心中的怒火都發洩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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