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日的賽場被定在了球手們沒有踏足過的第六層中心的場館,一個完全封閉的小型環形球場,並有可容納數百人的觀眾席。
而當八名球手由剛剛綻開大好晨光的場外走進一片昏暗的場內時,伴隨著矢川的聲音,亮如白晝的慘白燈光登時照亮了全場。
“歡迎來到……狂歡的賽場!”
刺目的燈光直直打在走上臺的八人身上,照亮了他們臉上各異的神色。
不同於之前賽事的冷清,這一日,周圍的觀眾席上已經坐滿了人。
富商大佬和協同而來的部下與同伴,將整個場館塞滿了人氣。
只是為了私密的維護,場內十分封閉,顯得有些昏暗……
燈光只打在了臺上的球場之上,照亮八名即將角逐最強者的球手身上,並未給觀眾席上太多的曝光。
那些隱藏在觀賽席上的張張面孔,各藏心思……正如滿堂的魑魅魍魎在詭詭打量……
閒話沒有多敘,不多時一張巨大的榜單便被投影到了空中,上面是不斷滾動變化的排名和賭注金額。
而此刻,排在最後的正是山澤與另一名名叫莎拉——來自美國的女球手。
第一場比賽立刻就要開始,其他人陸陸續續走下了場。
山澤抽空朝離高臺不遠的觀眾席張望了幾眼,雖然沒有找到,但卻冥冥中安下了心……
他說過……會一直看著。
收回視線,山澤望向走到對面的自己的對手,沉下了眼光。
來吧……我的契機。
說來也巧,雖然兩人之前未曾交手,但卻曾在同一間球場進行過對局。山澤望著對面那抹高挑身影,微藍的眼光微閃……
當她結束比賽後曾按照初名的指示一旁旁觀過其他選手的比賽,她還記得這個莎拉的勢……很,古怪。
最後輸給她的那名球手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無法自拔……有痛苦還有……留戀與不捨?
她的勢……究竟是什麼?
“狂歡的第一幕……莎拉VS山澤”
矢川的聲音自暗處傳來……漫不經心的輕嘲。
“第一局,莎拉發球。”
沉下眼光,山澤握緊手中的拍,正對上對面莎拉那雙深邃的含笑的媚眼,耳邊傳來她輕柔微沙的迷人嗓音。
“小妹妹……你有喜歡的人嗎……”
那是一句溫柔的問句……沙啞而低沉,醉人而吸引……
莎拉看著山澤因不解而閃爍起的微藍瞳光,唇角微翹起,手中揚拍,眼裡迷幻漫出。
她的勢……
名為——回憶。
遠方似有歌姬迷人的歌聲遙遙傳來……迷亂的燈光與迷亂的眼光……
一點星光與淚光相碰撞……
她,心神微動。
……
光影在倒轉……天色都黯淡下來……
“你是個醜八怪……”
他們遠遠地站著……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厭惡與嘲弄。
“你只配活在垃圾堆裡。”
他們嘻嘻哈哈……終日以侮辱她為樂。
“你有罪,你的臉上是罪惡的印記……”
“你會給我們帶來不幸……”
他們板著道貌岸然的憐憫神色……卻毫不遮掩眼中那濃烈到無法忽視的嫌惡……
一次次的被拋棄……一次次有意或是無知地謾罵與嘲諷。
一次次,她從哭泣到麻木……她從乞求到憤懣而後絕望……
她曾窩縮在城市最陰暗的角落……經歷最深的絕望。
她曾以為這世界就是一片灰暗……充斥著不善的惡意。
直到……
“嘖嘖……丫頭,你可真髒……”
那是一道少年人的嗓音,清冽溫涼……一如那夜的霜色冷月。
他在她面前站定,銳利卻清冷無垢的目光落定在她臉上,穿過那蓬蓬的亂髮,刺入她心中。
“站起來……”
他說。
“我給你新生。”
淡淡的嗓音溶入淡淡的月色……
她仰面望去。
那一刻……月下。
他逆光的面容……永恆入畫。
……
“我不要!”
抗拒地避開,山澤深深鎖住眉,輕聲尖叫著後退,卻被身後的他微微用力按住,只得畏縮地站在那面大得讓她有些害怕的鏡子前。
“我不想看……哥哥……”
她低著頭避開正對著的鏡子,微帶乞求地拉住身後他的衣袖。
“很醜……哥哥。”
“哪裡?”
甚至聽不出溫情,他微扳住山澤的臉,將她的眼光硬生生扭向鏡子,讓她不得不正視那裡對映出的……近乎陌生的面孔。
亂蓬蓬的髒亂頭髮已被他強制性地拉進浴室清洗過,如今換上了久違了的新衣服,山澤被扳著下巴不得已地看向鏡中的自己。
那其實是一張極為清秀的面容,卻被遮去小半張臉的紫色印痕完全毀掉,整張面孔分裂如同天使與惡魔的交織,令人生怖。
那是讓她的人生成為一場噩夢的惡魔的印記。
山澤垂在身側的手輕輕顫起來。
“哪裡醜?”
竟似沒有注意到山澤幾欲淚流的神情,他的聲音淡淡響起。
“哪裡……”
山澤迷濛著眼……有淚光在麻木的眼裡閃爍。
她無力地垂下眼,語氣輕嘲。
“所有啊。”
“衿。”
他的藏金的眸光如刃,一層層刺穿山澤眼裡的淚與迷濛。
“你沒有資格這麼認為,知道嗎。”
他的嗓音一如初見的清冷如霜,還夾雜著一絲絲甚至無情的薄然。
卻……讓山澤麻木的眼光跳動起來。
“我的衿……很美。”
他這樣說著,直直望進她微藍的眼裡。
那雙開始燃起依戀的小獸般的溼漉漉的眼睛……
……
“你很適合這個世界。”
當簡簡單單的拍和球被輕輕放在她手中時,她感受得到身後那個溫涼的近似於懷抱的觸近。
少年人的手輕輕握住她的微顫的肩臂,一點點……帶她走近那個嶄新的從未見過的網球的世界。
山澤怯怯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一絲嚮往與滿足……
是的,她喜歡這個世界……這個因他而開啟的世界。
你要我做什麼呢……
山澤眼角的餘光偷偷窺向身後那抹藏金的眸,抿起了唇。
什麼都好。
……
“哥哥……”
那大抵是又一個讓她無法忘懷的月夜。
她的眼裡再度湧起驚懼……更深的擁有後最怕失去的驚懼。
山澤死死地按住手下的箱子,倔強又哀切地望著那抹逆著燈光……看不清顏色的身影。
“哥哥……你別拋下我。”
“哥哥……”
那是近乎小獸般的哀泣,時隔多年之後……山澤眼裡又有淚光閃爍,久違的哀慼。
“乖。我的衿。”
他蹲下身,輕吻上山澤綻淚的眼角。
“我會回來。”
他站起身,一點點溫柔又堅定地拉開山澤死死按住箱子的手。
月色入戶……如霧瀰漫。她嗚咽,徹夜未眠。
他離去。以一種凌厲的不曾回首的殘忍姿態。
而後……近千個日夜的了無音訊。
天地有片刻的眩暈與昏暗……她腳步有瞬間的踉蹌。
從那鋪天蓋地的,只有一個人的回憶裡迷濛地拔脫而出……
山澤被那洶湧的時光的情感衝擊著步步後退,她努力地睜大被淚水迷濛住的雙眼,心裡有什麼在翻滾著,幾欲衝出重重桎梏。
“小妹妹……怎麼,可是被負心人傷了心啊……”
莎拉調笑的微啞嗓音懶懶地在耳邊響起,她抬手又落下,在山澤心神巨震的剎那,遠處的歌聲飄渺……彷彿吸人心神。
“噗……”“咳咳……”
被那激盪的情緒震動著,山澤折下腰,大口的鮮血噴出。
心胸間是瀰漫著的無法祛除的恐慌與不安……還有近千日夜裡纏索不去的尋覓與傷懷。
“你呀……可是真傻。”
莎拉遙遠的聲線響起……甚至是略帶悲憫的山澤再熟悉不過的輕嘲……
她撫著胸口,握著拍的手輕顫著。
心間似有什麼在叫囂著,那種玄而又玄的感覺在翻湧著……彷彿只要一瞬的清明便能觸及……
她偏過頭,迷濛的眼光在無意識地尋找……
是哪裡呢,他在的地方。
“衿……我回來了。”
腦海裡冥冥中響起了他的聲音……那個如碎玉斷金冷得讓人心顫的嗓音。
山澤身形一震,滿目昏暗之下,直對上那雙眼睛……藏金銳利的溫涼眼眸。
他在。
山澤迷濛的眼亮起。
她突然笑了起來……微微的,多年不見的。
她微微笑起來。
他在呢……
原來……一直都是你。
教會我踏進這個世界。
也指引我……向上,走去另一個境界。
山澤偏著頭,微藍的眼光綻開極亮的色彩……
我的羈絆與牽連,原來,一直,都只是你而已……
心頓時平靜下來了……
叫囂著的咆哮著的種種,都轟隆著衝破那層最後的桎梏。
山澤慢慢直起身,拭去嘴角血跡,握拍的手漸漸停止顫抖。
眼前與耳邊又是那如海妖般的誘人歌聲,引人墮入那深深的歡愉或是痛苦過往……
漫天的記憶碎片於虛空之深處翩翩而來,山澤微晃……在近乎不真實的臺上站穩,守住那好不容易得來的一絲清明。
心底……有什麼冉冉升起。
我的勢……
山澤閉上眼,耳邊又響起那道寒涼卻讓她依戀的淡淡嗓音……用心去感受。
我的勢……
微藍的光芒……如絲如縷在她周身現出,於她身後凝出一道模糊的影子……輕輕擁住山澤……姿態溫柔而堅定。
她微微笑起來……露出的半張清秀面孔現出一絲依戀的溫存。
她的勢……為他而存在。
若他的希望,是讓她成為鋒利的刃……
山澤微藍的瞳光閃爍,身側的絲縷微藍光彩縈繞於拍……照亮她清冷神情。
那麼。
神來亦斬……赴死不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