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拔賽將複賽最終輪和封閉加訓的地點定在了這座新建的新型訓練中心裡,位置偏遠,人煙稀少。
偌大的中心裡除了完備的訓練設施和無處不在的監視器,很難發現活躍其中的球手或是工作人員,尤其是暮色四合夜幕漸升的晚上。
作為自由練習的幾塊球場此刻空無一人,只有邊角高懸的白熾燈亮著,櫻乃放緩呼吸慢慢繞著球場的圍網在跑著步,穿著黑色運動服的身影遠望去纖細清瘦。
已經跑了許久,她閉了閉眼在勻速的跑動中慢慢調整呼吸,耳邊卻傳來“哐啷”一聲異響。
櫻乃睜開眼望去,便對上離自己幾步開外站在邊網拐角的完美融入燈光死角裡的那道孤悄身影。
因著那道沒有任何波瀾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時間太過漫長,櫻乃想了想,放慢腳步在1號身邊停下,微微喘著笑意清淡。
“你,找我有事嗎?”
“‘鬼骷髏’的地下球會,我在。”
1號終於開口,是特別清冽的音色,像是山泉淌過,清澈,甘涼,乾淨。
那雙清得到底又無人看得進去的眼光終於落在了櫻乃的身上,專注至極。
“那天,你很有趣。”
“哦?這是誇獎嗎。”
櫻乃眉眼流轉,掩住了聽到“鬼骷髏”時眼裡露出的異色,只淺淺笑著,帶一點慵懶。
“謝謝。”
“我們本來可以交手,但你輸了。”
1號的視線仍凝在櫻乃變換了幾轉的眼色上,清冽的聲線不帶波瀾,櫻乃卻在他吐露的幾個字裡怔了怔。
“你是……”
沒等櫻乃喊出曾瞥過一眼的名字,1號突然上前一步,斬釘截鐵地開口。
“所以現在來吧。”
“為什麼……”
若要交手,等幾日後正式比賽也會碰上,就算是好戰分子,那又為何等到現在……櫻乃環顧四周,空蕩的球場,昏暗的夜色……
“你現在看上去……很有意思。”
耳邊又傳來1號的聲音,櫻乃順著他目光的指向垂下頭望去,正看到自己指尖上幾絲難察的霧氣在燈光下嫋嫋蒸出又彌散。
“像是那天一樣。”
櫻乃知道他指的是球會上自己在臺上的崩散失控,但。
“你能看得到?”
她抓住自己的手指,那逸散的霧氣在未成完整形態前除了她自己沒什麼人看得出來。
聽到她的問題,1號沉默了一會,半晌遞來自己從儲物室拿來的一把訓練用的木拍。
“一球。”
他說,乾淨的音色清澈到底。
“打一球。我就告訴你。”
櫻乃望著那雙眼裡分外清冽卻看不透徹的顏色,笑意漸淡,沒有動彈。
晚風刮過,給兩人言語間停頓的沉默添了幾絲涼意。
良久,櫻乃接過了那把拍,轉身走進了空著的球場。
她也有些好奇1號的實力,因為他看上去和她那天偶然一瞥見到的人……並不像,這也是她並未在這幾天裡認出他的原因。
是敵是友,是何方神聖或妖魔,總要看看。
但——
二十分鍾後。
櫻乃單手撐著地,半跪在地上,大顆的汗淌過臉頰,經晚風掠過,滲入心肺的寒。
她並沒有想到。
會是這樣的結果。
1號站在不遠的對面,看著那個有些狼狽地跪倒在地的,全身上下在無法控制逸散出朦朧霧氣的身影,依舊面無表情,只是眼裡的清透帶上一些莫名的光暗投影。
櫻乃忍耐著全身的痙攣,抬眼看向對面那道悄然站立著的身影。
出於各種忌憚,她並未在剛剛短暫的交手中啟用球勢,而1號同樣也沒有啟勢。
大幅度的跑動中,她的技巧也消耗了更多的體力。但饒是這樣,她沒有想到,自己會如此沒有招架之力。
更可怕的是,櫻乃微微咬緊牙,她總覺得身體裡的那股力量……它在格外興奮地湧動著……分外積極地向外躥著,就像是……被什麼吸引了。
為什麼……她看著對面那道稍稍逆著光的孤悄身影,眼裡沉下翻湧的霧氣,是因為他……麼。
“我能看到它。”
1號慢慢走近,聲線依舊那麼清冽,夾藏著晚風裡掠來的涼意。
“為什麼剛剛不用呢。”
櫻乃剋制著自己身體的顫抖,看著1號居然走到自己面前蹲下身,平視著她,目光一如清透卻映不如旁人一絲剪影。
“因為,你還做不到。”
櫻乃沒有出聲,無法反駁1號清冽音色下毫無波瀾的斷定。
她看得出眼前人對自己的興趣確確實實在她身體裡那股不可控制的力量上,甚至……她望著那雙眼裡清透的光暗,他對它……十分熟悉。
“你,沒有我想的那麼有意思。”
他面無表情地說著,無動於衷地旁觀霧氣嫋嫋囚住狼狽地盯著他的櫻乃,音色是出奇純粹的乾淨。
“有點,可惜了。”
“是嗎。”
櫻乃勉力地勾勾唇角,淺淡的聲線裡隱約有一分剋制不住的輕顫。
“怎麼才算……有意思。”
“嗯……”
1號沉吟著,突然湊上前來,兩人的呼吸片刻間糾便纏在了一塊。
在極近的距離裡,櫻乃可以在驟然加快的心跳中感覺到那種幾乎脫韁般的失重感,她微微蜷緊手指,看那雙對視的眼裡清透的眼裡倒映出自己瞳眸中的蒸騰霧色。
“大概,等你不這麼狼狽。”
平淡話語裡,櫻乃瞳孔微縮,蜷緊的手指鬆開又握緊,半晌才轉而平復,慢慢笑起來。
“你……是‘鬼骷髏’的人嗎?”
她頓了頓,在1號站起轉過身後開口,帶著幾分遲疑。
“姑且,算是。”
1號沒有停下腳步,不停留地走出了球場。
“那裡有很多,有趣的人。很好。”
光亮照不到的地方,那雙清透的眼裡慢慢裊繞開一圈……詭異的墨色,一縷一縷……蒸騰散開。
“狼狽……嘖。”
仍舊半跪在地上,打溼的髮絲粘在櫻乃的臉上,晚風吹過,觸骨的寒涼。
她在內外夾擊的冷中盡力剋制著自己身體的顫慄,眼裡卻沉甸甸的不知在想什麼,只周身的霧氣終於慢慢消散開,一切都像從未發生過般悄然消遁。
“夏羅……”
低低的自語聲在風中一閃而逝,再看,她還是強撐著跪在那裡,垂著頭隱於光暗間。
“你在這裡幹什麼?”
一道明媚驕矜的聲音突破晚風寒涼的防線,突兀地響起在靜默中。
櫻乃一愣,偏過頭,便看見一身顏色明豔似火的出音抱著胸倚在球場門口,面色三分不耐五分疑問,還有兩分……隱沒的關切。
“跑步。”
頓了一下,櫻乃用球拍撐著地慢慢站起身,汗溼的後背此刻已被風吹得半幹半涼,冷得讓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她轉身走向門口,唇角的弧度仍舊淺淡,只是眼裡幾分冷漠的厲尚未褪盡,細看還是覺得有些涼薄。
“音音你呢,晚上怎麼出來了?”
沒等出音從那絲窺得的熟稔涼薄裡回過神,眼前人的笑容已重歸清淡,連帶眼色,也盡藏於笑意裡……不可再察。
聽到櫻乃的問話,出音的臉色僵硬了一瞬,轉而扭過了頭,驕矜的聲線還有一絲不自然。
“我,我散個步不行嗎。”
說著就轉過了身,作勢要走。
“音音。”
“嗯?幹什麼?”
聽到櫻乃叫她,出音依舊沒有轉過頭,只是腳下的步子卻慢了下來。
“你還恨我嗎?”
“啪!”
腳下頓停,無意間踢到的石子“咕嚕嚕”地滾到了路旁,打破了風聲下兩人間膠著的沉默。
出音下意識地回頭,正對上昏暗的光亮下櫻乃沉靜平淡的眼光,心裡莫名便升騰起那種熟悉的……堵塞感。
“呵。”
她短促地笑了一下,聲音帶著不自知的凝澀。
“正主都不恨你,我沒有什麼理由恨你。”
她咬了咬唇,半是自嘲……半是倔強地勾了勾嘴角。
“但我確實怨你,並且也不會原諒你。”
櫻乃聽到出音的回答並不意外,她只是捏了捏還有些痙攣痠軟的手指,走到了出音身旁與她並肩走著。
“是因為他麼?”
一愣,出音偏過頭看著臉色出奇平靜的那張側臉,沉默半晌,驕矜的眼色裡摻雜進一絲柔軟的無奈和妥協。
“曾經,我以為是。”
“曾經?”
“你和他的事,與我無關了。”
出音沒有配合地傾倒自己的心路轉變歷程,她只是撇撇嘴,臉上一派慣有的驕矜。
“現在,我只想看你重新變回那個值得我當作永遠的對手的那個強者。”
出音沒有看一旁的櫻乃,只抬起頭,透過頭頂那幾顆綽約可見的星子,遠望已經很久遠卻時刻不曾褪色的記憶。
“站到頂上,成為星星。”
“星星……”
櫻乃微怔,她看了眼抬著頭的出音,握住手腕的手微微收緊,半晌,淺淡的笑意在眼裡盪開。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可那沉默卻出奇得溫柔美好。
也許,都不能也不會再回到從前那樣,埋怨或是懷念,又或是終將來臨的釋懷,都不會阻攔住我們奔赴約定與夢的步伐。
與此同時,白晝與黑夜翻轉,大洋彼岸的那一頭。
“呼……”
飛機落地,越前跟著人流走出機場,看著身邊膚色各異形形色色的人群,壓了壓帽簷,朝寫著自己名字舉高的名牌走去。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出機場沒一會,另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也跟著走了出來,並且和同樣躲躲藏藏的人接上了頭。
“那小子沒看到吧?”
“沒有,絕對沒看到。”
“那,趕緊走啊!磨蹭什麼,臭小子!”
“……磨磨蹭蹭的是您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