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出音一同在徐徐晚風裡走回宿舍處的櫻乃並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候,仍有人密切關注著她……或者說她之前那位對手的一舉一動,從而有幸完整地旁觀到了剛剛在球場裡發生的一切。深夜的地下訓練場裡還有一道纖細的身影在繼續著已經進行了很久的高強度訓練,他坐在場邊不時看一眼場中的人,然後將視線投注在自己面前的電腦屏幕上,兩個畫面中分別以櫻乃與1號為追蹤目標,全程轉錄二人在訓練場地中的動態。
而終於,當那一刻,兩人的畫面變為一個鏡頭,他正了正神色,取下眼鏡的那雙犀利眸子裡有晦澀的光閃過。除了二人湊近時的低語無法被監控捕捉到,其餘的一連串畫面都清晰得能讓他看得清二人在明亮白熾燈光下的神情。不知是不是有所約定,擺出對決姿態的兩個人都沒有啟用球勢。無意識地,他手指摩挲上嘴唇,看畫面裡將技巧運用得極為眩目的對決。
視線從他雖然說不出但總覺得有些奇怪的櫻乃身上移到對面那個走位極為精準每一次回球都直擊要害的身影上,他打量了半晌,突然悚然一驚,慵懶靠在椅子裡的身子也猛地坐直向前傾來。“怎麼會…”他的視線膠著在1號身上,半晌有些失神地喃喃道。“他也是…”“同樣的…”“怎麼可能。”隱晦的字眼被他堪堪阻在了嘴邊細細咀嚼,好一會兒,才陡然放鬆了繃緊的身體,有輕不可察的嘆息逸散在唇齒間。“越來越複雜了。”
畫面定格在1號離去的那一刻,他關上電腦,重又將目光投向了仍然在場中訓練的那抹身影。夜仍很長,路途還遠。
回到房間,洗完了澡,櫻乃揉著未幹的頭髮走出浴室,想了想,開啟電腦登入進那個許久不曾接觸的網站,簡單敲擊了幾下鍵盤,便看到滿屏血紅的字型,不禁愣了愣。“這就開始了,啊。”她微蹙了蹙眉,略過瀏覽著的那張榜單血紅的上半部分,在偏下方的榜單裡看到了幾個熟悉的名字或代號,才稍稍舒展開眉頭,重將滑鼠拉回上面那極為顯目的半張榜單。上下看了幾遍,竟沒有幾個她認識的名字……果然是她消失太久了嗎……
“夏羅……”她找了找,卻怎麼也沒看到今晚和她有了一球之緣的1號那個叫作“夏羅”的名字或說代號在榜單上。不應該啊……如果他是‘鬼骷髏’的人,應該不會錯過這件事……
而與此同時,正在被她尋找的1號正坐在電腦前,一本正經地注視著螢幕裡的人……的手勢。“為什麼來這裡?”1號看懂了畫面裡那人的手勢,歪了歪頭,清透的眼光裡通徹乾淨。“木淺讓我來的。”“我欠莉莉婭一個要求,他向莉莉婭討來了這個要求。”
“為什麼來這?”1號眨了眨眼,沒有回答,而是先向螢幕裡的人伸出了一根手指,得到了肯定的頷首後才開口。“他想讓我引導那個女孩。”頓了頓,1號回想了一下晚上的經歷,才搖搖頭又看向螢幕。“其實我覺得她並不和我完全一樣。也並沒有那天那麼有趣。引導她會是件不太有意思的事情。”他眼裡乾淨的眼光盪開,聲線清澈如山泉。“我有些後悔。”
“戰榜?我知道。可還不是時候,太早了。”1號看著畫面裡那人手勢又變,卻也耐心,身子也做得端正。“現在在上面的都還不是特別有意思的人,我可以等一等。”“退出\"鬼骷髏\"?不…他們答應我的事情都還沒做,我現在不能退出。他們的繼任換位戰也會很有趣,我在\"鬼骷髏\"裡面才能更好地參與。”
他說得特別真誠,面無表情的神情卻未擋住眼裡灼灼清透的光。“你欠我…一、二、三…誒等等,你別關呀!”還沒等他掰完手指數完那人虧欠他的一二三四五六七,螢幕那邊的人卻已經熟練無比地迅速關閉了影片。
窗外的風“嗚嗚”地吹了進來,1號端正地坐在電腦前,清潤的眼眸裡終於蒙上了一層朦朧的霧氣。“為什麼,每次都這樣…”
一輪暴雨洗刷過境,雨後初晴的午後帶著幾分潮意,幾分讓人倦懶的閒適。廊下,兩盞茶香嫋嫋,升騰起的熱氣融進微潮的空氣,朦朧後聽見那道平和的聲調微微低沉著說著些絮語。
“‘鬼骷髏’之所以稱霸地下這麼久,除了他們作風極端,追求極致力量外,最重要的是他們掌握著地下網壇金錢網路的關鍵——至強的球手和權威的資訊。”
“他們的聲音就是地下網壇的真理信條,無論是金錢的操盤手或是有著各種目的的球手,都需要他們的認證和引薦,或說他們給予的那個平臺。”
“他們分佈在世界各地的信眾共同為其掌控的幾張榜單提供精準即時的資訊,囊括了極其詳盡的球手資料。其中最為重要的兩張個人榜單即是積分榜和戰榜。”
“積分榜參照所有參與過地下黑賽和地上重量級賽事的球手成績作出積分排名,各大賽事所編定的積分定數也由‘鬼骷髏’進行測評,不僅限於職業網壇,各國嶄露頭角的球手都大部分被採錄了進去。”“積分榜跨越的時間段並沒有限制,但如若球手的資訊消失或其退出網壇五年以上,該球手的積分將自動歸零,排名也會變為不記名狀態,不會徹底消失,但已經接近透明。”
“戰榜則是為挑戰的名人榜,列位百名,基本上都是一方強手。百名開外或是百名中的低位者向高位挑戰,勝則取代,並可連續挑戰,輸者若在百名之內則降一名,不在榜內則一月不可再發起挑戰。被下達戰帖者不可拒絕。”“同積分榜一樣,在戰榜內的球手如若沉寂了五年以上,會直接預設掉出榜單。”
“積分榜和戰榜都是彰顯球手力量至強的有力證明,可以作為各大球隊招攬球手的參考,也是球手追求勝利的渠道。兩張榜單上的部分排名變動都極為頻繁,每時每刻都有人被挑落馬下,也有人乘勝追擊。”
“這兩張榜單只是‘鬼骷髏’強大信息庫裡最有標誌性的兩張,其餘種種都有其特別之處,如戰隊的排名,黑賽戰績的排名,同一型別球手的排名等等。”“這些榜單實為極有參考價值的資料資訊,但還有更多更隱秘的資訊屬於‘鬼骷髏’不公佈的範疇,也是其掣肘地下的有力武器。”
說了良久,開口的人實在有些口乾舌燥,輕呷了口茶,看身邊歪到在地上坐得沒正形的人把手裡的雜誌翻得“嘩嘩”直響。“你聽我說了沒有?”“聽了聽了,聽你說了這麼多,這些榜單的彙總花了他們那麼大力氣,倒也真是個不錯的東西,能搶過來用用也挺好。”
聽著那人不抬眉眼說起吊兒郎當的話,他端起茶杯的手抖了抖,終究還是忍住了潑那人一臉茶水的衝動。“你我都知道,我們的目的從不是摧毀整個地下的平衡,而是要與控制這臺暴力機器的‘鬼骷髏’做一個了斷。”
他搖了搖頭,語氣裡帶上點凝重。“他們這些年作風越發極端血腥,賽臺之上種種皆駭人聽聞。加上臨近的黑賽季和繼任換位之戰,滿眼腥風血雨就是前路風景。”
“不提積分榜,就說戰榜,這幾年更替的速度令人咋舌,前陣子‘鬼骷髏’的人更是為了組織內的限定名額將戰榜前幾十都血洗了一遍,不管是組織裡的自己人還是別的什麼人,一律不看只顧無差別殺得紅了眼。”“好在按那位先生的囑咐,我讓他們在那之前先避鋒芒,倒是沒迎上那幫瘋子。”
他嘆了口氣,看那人將雜誌攤開放在臉上,透出的聲音悶悶的聽不出情緒。“我以前聽人說故事,說起養毒物,都是將一堆亂七八糟的毒蟲子放到一塊兒,互相殘殺,留到最後的就是最毒的毒物。倒是和這夥人的做法一模一樣。”
那人稍稍將雜誌拉上起一段露出了張嘴,囫圇灌了杯茶水,嘴裡還含糊著說著話。“一點都沒變,還是隔幾年就這麼來一次,組織裡的娃娃都要拉出來溜一圈被自己精心培養的人圍攻,還美其名曰繼任洗禮,也真是變態有想法……嗬!你這什麼東西!難喝得要命!”“不識貨的小子!我這好茶給你喝了就是暴殄天物!”“切……得了吧,喝你這玩意兒是我嘴受罪好吧……”
兩人插科打揮的聲音漸大,互不相讓,皆是中氣十足的大嗓門,倒是將談話裡那番血腥氣和凝重打散了許多。
鬥了一會兒嘴,兩人又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下來。他看著廊下院子裡的水窪映出的初晴的天,被屋簷上滑落的水滴又打亂,驚起一圈一圈的漣漪。“終究,到了這個時候。”沒有轉過頭,他只看著那窪亂了的水中天,像是在問那人,又像是在問自己。“準備好了嗎?”“還,打得動嗎……”
那人嗤笑一聲,沒有立刻回答,看不見雜誌蓋著的那張臉,只看那副姿態……完全還是少年時那般混不吝的天地不畏。“活著,就能打。”良久,穿廊而過的風刮動他臉上蓋著的雜誌,翻起“嘩嘩”的聲響。一同響起的,還有他的聲音。一如往日少年時,無謂,亦無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