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尋看到巴中城牆的時候,正是黑夜最為深沉之時。
星光暗淡,皓月入雲,靜謐的巴中城,似是一隻在夜幕中沉睡著的巨大的獸。
為了防止最壞的情況出現,蕭尋三人沒用從西城門進城,而是徑直繞到了北城門。
白馬衛撤軍不久,巴中城原本四散的軍隊,此時還沒有集結起來,因此目前巴中城的防衛力量,非常薄弱。
薄弱到蕭尋一推北城門,虛掩的城門便應手而開。這幾日山區雨水旺盛,北城門的門樞已然有些鏽蝕,隨著蕭尋的推門,發出一陣咿咿呀呀的怪響。
城門一開,便有一個黑衣人出現在城門的角落,也不說話,只是面朝李芊芊,跪倒在地。
“我要更詳細的情報。”李芊芊邁步進門,蹙眉說道。
黑衣人低聲應下,隨後便一晃不見。
李芊芊此時的眉頭,好似一抹熨不平的褶皺,喃喃說道:“尋歡門在巴中府的人手,還是少了一些。突逢劇變,應對有些緩慢,讓兩位見笑了。”
“已經不錯了。”蕭尋勸慰道。
“我們去望山樓等訊息吧。”李芊芊說道,“此事非同小可,需謀定而後動。”
蕭尋卻搖頭道:“上城樓等也是一樣。望山樓離北門太遠,我怕會來不及。”
姬青絲此時說道:“根據目前的訊息,這群殭屍行動較為緩慢,這也符合殭屍的特性,應該不至於……”
蕭尋卻沒有理會姬青絲的說法,而是徑自邁上了上城牆的階梯。
二女對視一眼,便跟上了蕭尋的腳步。
蕭尋一邊攀梯,一邊問道:“殭屍修到什麼階位,可以不懼陽光?”
李芊芊被蕭尋如此一問,臉上立時露出瞭然的神色:“銅甲屍。”
蕭尋道:“不錯。此時雖然夜幕沉沉,但卻破曉在即。這群殭屍敢在這個時候接近巴中城,想來不會懼怕陽光。因此,它們至少是銅甲屍。銅甲屍的行動,可不慢。”
姬青絲這才明白過來這一路上蕭尋為何如此焦急,不過現在看蕭尋的樣子,腳步似是有些不穩,便問道:“你的腳沒大礙吧?”
蕭尋登上最後一階石梯,便一屁股坐在了城牆的青石板面上:“還行,就是有些疼。李仙子,目前尋歡門在巴中城內,還有多少人手?”
李芊芊稍微猶豫了陣,這才說道:“五十二個。”
蕭尋又問道:“武學階位如何?”
李芊芊搖頭道:“這個不能說。”
蕭尋一噎,只好又道:“此時,趁殭屍還未前來,我建議李仙子派幾個機靈的手下,將殭屍襲城的訊息散步給南面的大軍,讓他們知難而退。”
李芊芊點頭道:“我已經在做這件事情,只是,他們未必肯退去。”
蕭尋沉吟道:“自然是會退去一些,不肯退去的,那就放進城裡來。”
姬青絲凝眉道:“你方才不是說,那群人會進城洗劫屠殺麼?怎麼又放他們進來?”
蕭尋微微一笑,說道:“人是很複雜的,往往可以共患難,卻很難同富貴。若是沒這些殭屍,這群人進城,可能是一件禍事,但若是有更大的危機在前方,他們反而會凝聚起來,共同抵禦。況且,尋歡門既然已經把白馬衛離去、殭屍臨城的訊息散佈給他們,那些為賞金而來的,大部分都會退去,剩下的人,可以一用。”
姬青絲沉思一陣,似是心有所悟,不過她看向蕭尋的眼神,卻顯得有些異樣:“你好像比我還小一歲,怎麼會對人性如此瞭解?”
蕭尋被問得一怔,隨後笑道:“我是男人,這種事情就會想得多一些。”
“哦。”姬青絲點點頭,她自幼在女兒國長大,對男人知之甚少,因此便信了蕭尋的說辭。
李芊芊自然是不信蕭尋的鬼話,不過她眼下卻沒這個心思去鬥嘴,只是站在城牆上,俯視下面的那片曠野平底,良久不語。
此時,清晨的第一縷晨曦終於姍姍來遲,巴中北城牆卻顯出詭異的紅色。萬道霞光之中,李芊芊的一身白裳也被鍍成紅裙,好似一位霓裳深宮裡的女子。
蕭尋看著李芊芊此時的背影,卻終於看到了一絲女人的味道。
李芊芊自然是極美的一個女子,但是往日裡,卻顯得太強勢,會讓蕭尋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人在壓力之下,自然很難去欣賞美好的事物。
前些日子,在望山樓裡,李芊芊小口抿著酒,用絲絹輕輕擦拭著嘴角的酒漬。
昨晚在山溪旁,李芊芊不想面對蕭尋的質問,只好低著頭,細細尋著魚兒和月華。
這些小女兒狀的舉止,並沒有讓蕭尋品出女人的感覺來。
她太強,強得讓蕭尋艱於呼吸,難以消受。
而現在,蕭尋卻覺得她很有女人味,雖然只是揹著他,雖然只是靜靜地站在一輪初升的紅日下。
因為蕭尋感覺到,她有些累了。
她站得有些疲憊,也有些倔強。
這才符合蕭尋心目中,十九歲少女的形象。
看著此時的她,蕭尋彷彿又回到了一年前,在漁村的小木屋裡,自己看著那個昏迷的少女,看著那一層月白色的輕紗。
這個女子,高如日月,高不可攀,唯有她疲倦或者昏迷之時,才會有那份女兒的柔弱情懷。
蕭尋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姬青絲也沒有說話,而是緩緩坐到蕭尋身邊,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是一個絕望的黎明,不明數量的銅甲屍,正逐步靠近這座城市,深不可測的金甲屍王,也正邁步而來。
而巴中城上,卻只有三個年輕人。
這三個年輕人,雖然很優秀,卻沒有守城的經驗,也沒有應對殭屍的法子。
等待他們的,將是一場死戰。
姬青絲抬頭看著天邊的朝霞,輕聲說道:“今日要下雨呢。”
蕭尋扶著城樓緩緩站起,調笑道:“要不要去買把傘?”
姬青絲笑道:“一把怎麼夠?”
蕭尋聳聳肩:“擠擠,就夠了。”
***
巴中城的南城牆上,也站著兩個年輕人。
陸貞和白羽原本以為,要在一座城裡找三千個銀盔亮甲的白馬衛,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結果,這夜兩人找遍了全城,也沒有看到白馬衛的蹤跡,若不是東城門有明顯的修補痕跡,門主府也被三千匹戰馬弄得騷臭無比,陸貞還以為走錯了城池。
“現……現在怎麼辦?”白羽問。
陸貞臉色迷茫,緩緩地坐了下來,雙腿蜷起,雙手抱住膝蓋,低聲道:“我不知道。”
白羽將手中驚魂往城牆上一靠,也一屁股坐了下來,隨後遲疑地問道:“要不,我們回……回去?”
陸貞一聽此言,原本迷茫的臉色頓時變為堅定,斬釘截鐵地道:“不找到他,我們絕不回去。”
白羽點頭:“對。活要見……見人,死要……哎呀!幹嘛打……打我?”
陸貞收回粉拳,惡狠狠地道:“你才死要見屍呢!以蕭尋的機靈,怎麼會輕易就死?我看你死了,他都不會死!”
白羽翻了翻白眼:“果然女生向……向外。這還沒……沒過門呢……”
“閉嘴!”陸貞鳳目一瞪,“再廢話我揍你!”
白羽只得乖乖閉上嘴巴。
兩人靠著城牆坐著,一時無語。
沉默一陣,陸貞又道:“你說,他會去哪兒呢?”
白羽看了看天,表情無奈,沒有說話。
陸貞怒道:“我問你話呢?!”
白羽終於爆發了:“一會兒讓我閉……閉嘴,一會兒讓我說……說話。你到底想讓……讓我怎麼著?”
白羽飈剛剛發到一半,卻又乖乖閉上了嘴。
因為他看到陸貞哭了。
陸貞抱著自己的雙膝,抿著雙唇,嘴角不住顫抖,淚水流成兩道泉。
從小和陸貞一塊兒長大,白羽這是第二次見到表姐哭泣,所以,他感到很驚恐。
第一次白羽見到陸貞哭,是白羽十歲的時候,因為總是打不過陸貞,於是白羽便把陸貞的槍偷了出來,槍身給了自家府裡的廚房當柴禾,槍尖拿到城西鐵匠那裡,最後換了一串糖葫蘆。十一歲的陸貞,在廚房門口找到了自己槍上的紅纓,於是便蹲在廚房門口哭了一個上午。
那次,白羽被自己的父親揍得半死,至今心有餘悸。
白羽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他堅決認為陸貞不是自己弄哭的,但是眼下,好像除了自己,沒有旁人。
“姐。”白羽溫聲勸慰說道,“別哭了。”
“別吵我。”陸貞哽咽道,“讓我哭一會兒。”
“哦。”白羽只得站了起來,他決定去城裡買些早點,他認為陸貞可能是餓了。
“姐。”白羽站起身,忽然又喚了一聲,“別哭了。”
“你很煩啊!”陸貞一抹眼淚,憤然道,“看來不教訓一下你這小子是不行了!”
白羽眼睛直直看著城牆外,說道:“別鬧了,姐,城外來人了。”
陸貞怒道:“別以為岔開話題我就能饒了你!”一邊說著,這妮子拿起龍鳳雙槍,一下站起身來。
白羽則慢慢操起旁邊的丈八驚魂,沉聲道:“姐,有很多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