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心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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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修永陵的總管太監被人從睡夢中叫醒,正欲發火,一聽說鎮撫司的太保爺深夜駕到,嚇得滿肚子的火都變成了冷汗從每個毛孔裡鑽了出來,也顧不得穿上宮服,只在便服長衫外披了一件夾襖就奔了出來:“不知太保爺大駕光臨,奴才有失遠迎,還請恕罪。”正要向楊尚賢行禮,卻見黃錦坐在那裡,忙給黃錦跪下磕頭:“奴才見過黃公公。”

喘息未定的黃錦擺擺手說:“罷了。你是這裡的總管?”

“是。奴才姓王,名得用,受命總理主子的萬年吉壤工程。”那個總管太監諂媚地說:“黃公公要來視察工程,也該著人通報一聲,奴才好派人將黃公公抬上來。這大晚上的看把黃公公給累的,大冷的天兒竟也出了一頭的汗,快請到奴才的房裡坐著喝口熱茶,省得山風一吹著了風寒……”

黃錦是乾清宮管事牌子,既是與二十四衙門掌印太監平起平坐的正四品內宦,又是主子身邊的近侍,在十萬宮人中的地位自然高不可及;而這個王得用卻只是內府營造司正五品掌作,營造司不屬於宮裡二十四衙門之內,只是監督大內各項工程的一個非正式機構,無論身份還是權勢自然無法與黃錦相提並論,因此他不但話說得十分客氣,還要撩起長袖給黃錦擦拭頭上的汗水。

歇息了片刻又喝了水,急促的呼吸也平歇了下來,黃錦擋住了他的手,站了起來:“呂公公呢?”

王得用一愣:“呂……呂公公?”隨即回過神來,說:“黃公公要見呂公公?”

“你是聾子還是傻子?竟要咱家再說一遍?”說著,黃錦也不理他,向長長的階石登去。

“黃公公!哎,黃公公!”王得用緊緊地追著他:“呂公公來的時候就有旨意,不能離開,也不許見人……”

“胡說!主子下旨給呂公公督修萬年吉壤時,咱家就在主子身邊伺候著,根本沒有聽到有那樣的旨意。這個旨,是誰給你們傳的?”黃錦怒喝一聲:“你這狗奴才竟敢捏造主子的旨意,可是不想活了!”嘴裡罵著,腳下並不停步,仍往上走。

他硬要往裡闖,王得用也不敢阻攔,只好亦步亦趨地緊緊跟上,沒口子地說:“便是給奴才天大的膽兒,奴才也不敢隨意捏造主子的旨意啊!是陳洪陳公公來傳的旨。”

“哦,陳洪也來過這裡?”黃錦停下了腳步:“他可曾見了呂公公?”

“回黃公公的話,陳公公十日前便來過,宣了旨之後便回去了,未曾見呂公公。”

黃錦一腦門子的火真不知道該往何處發,他開始乍一聽陳洪來過,還以為陳洪象自己一樣,是藉口傳旨偷偷跑過來見乾爹,他在宮裡那些所作所為都請示了乾爹,卻沒有想到這個平日裡和自己一樣口口聲聲叫“乾爹”的陳洪竟是個戲文裡的曹操式人物,專程趕到永陵竟然只是為了讓人好生監視乾爹,心腸也忒狠毒了些個!

可他畢竟是在禁宮大內當差十幾年的人,識得大局懂得分寸,知道如今不能把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便強壓著怒氣,轉身繼續往上走。

王得用又追了上來:“無論如何您老總要體恤奴才們當差不易,把旨意給奴才看看啊!”

黃錦又在臺階上站住了:“咱家就是從主子萬歲爺那兒來的,旨意非得要寫在紙上讓你這奴才看嗎?”

“這……這……”王得用被噎住了,頓了一頓,想起了十日前陳洪陳公公笑裡藏刀的再三叮嚀和恩威並施的著意拉攏,終於還是硬下心來又頂了上來:“那黃公公可有陳公公的手諭?”

黃錦慢慢地望向了他:“他是坤寧宮管事牌子,咱家是乾清宮管事牌子,品秩都是一樣,依著祖宗家法,咱家只怕還比他尊貴些。誰跟你說,咱家來看看呂公公還要他的手諭?”

王得用不敢看他那要冒出火星的眼神,將頭低向了一邊:“黃公公既無萬歲爺的聖旨,又沒有司禮監陳公公的手諭,那奴才可不敢領你見呂公公。”

黃錦心裡翻江倒海般的難受:主子性子不大好,經常沒來由地責罰內侍宮女,若不是有乾爹呂公公小心翼翼地勸著護著,別說是普通的小黃門火者,便是自己這樣的貂鐺貴宦也不曉得死了多少回了;加之乾爹平日對宮裡當差的這些奴才也是盡力照顧周全,能罰不打,能說不罵,有他這麼多年呵護著,宮裡的奴才們才活得象半個人樣。如今乾爹只是被主子趕出宮去才一個多月,從陳洪那個白眼狼到眼前這位總管太監竟都起了改朝換代之心,這些個沒良心的東西簡直是畜生,不,連畜生都不如!想到這裡,他心中的火再也按壓不住,狠狠一腳踹在了王得用的身上,怒罵道:“連根都沒有的東西,也敢打量著改朝換代,還想這山望著那山高。咱家告訴你,司禮監從來就沒有一個陳公公,只有一個呂公公!主子萬歲爺的印,只有呂公公一人才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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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得用毫無防備,被他這一腳踢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跟在他們身後的楊尚賢一把揪住了他的脖子:“嘿嘿,皇上只讓陳洪暫掌司禮監,可沒說呂公公那鎮撫司的差使也由他暫掌。姓王的,我的意思你明白麼?”

王得用如搗蒜一般猛點著頭:“明白,明白,奴才明白……”

“真明白了?”楊尚賢的手上又加了兩分力道。

“真明白,真明白……”王得用討饒說:“唉吆,太保爺,您老且輕些個,奴才的身子骨可經不起您老這麼折騰啊……”

楊尚賢的手鬆開了:“真明白了還不帶我們去?”

王得用倒吸著冷氣揉著脖頸,賠著笑臉說:“太保爺,您老就饒了奴才吧……”剛說了半句,就見到楊尚賢那蒲扇大的手又揚了起來,忙轉頭對黃錦說:“黃公公,您老是菩薩,且要體諒我們這些在下面當差的奴才,奴才就當什麼都不知道,不伺候您老和太保爺了,這樣可好?”

黃錦也懶得跟他多說話,擺擺手說:“回去挺屍去。”說著,就要朝吉穴左邊太監們住的那排房子走去。

王得用忙又追了上來:“黃……黃公公,呂公公……呂公公不在那邊……”

“在哪兒?”

王得用畏懼地看了看楊尚賢一眼,指了指剛剛挖開的吉穴方向,低聲說:“呂公公一來,就在吉穴洞口搭了個窩棚,每天睡在那兒……”

黃錦一下子愣住了,再開口時聲音已有些嘶啞:“你們這些個天殺的狗奴才!”說著,一跺腳,轉身就向那邊跑去。

吉穴洞口剛剛挖開,周圍還堆滿了新土,土堆邊上搭著一座低矮的窩棚。這個窩棚搭得十分簡陋,粗粗支起幾根木頭,上面蓋了一頂草蓆,四周連個擋風的都沒有,呂芳正面向著吉穴洞口的方向睡在席子上,看那席子下面沒有被褥,只鋪了薄薄的一層稻草,蓋的也只是一床薄薄的粗布單被。許是山裡寒氣襲人,呂芳沒有脫去衣服,更將被子緊緊地裹著,身子也蜷曲成一團。他的頭下枕著的竟是一塊青磚。

看到斯情斯景,黃錦的眼立刻被淚水矇住了,喉頭也變得僵硬,一時竟開不了腔。

王得用輕聲喚道:“呂公公……呂公公……”

呂芳顯然並未醒來,卻並不回轉過身,淡淡地說:“王總管,奴才今日那三千塊磚都已洗了。”

王得用說:“回呂公公的話,黃公公來看您老了……”

呂芳身子微微一顫,然後慢慢地坐了起來,又慢慢地轉過身。

“乾爹!“黃錦這才哭著叫出了這一聲,跪在了呂芳的面前,趴在冰冷的土地上哭了起來。

呂芳拍著黃錦的背,強笑著說:“長不大的終歸還是長不大啊!主子叫我回去?”

王得用的臉“刷”地一下就白了,膝蓋不由自主地開始發軟打彎,只要黃錦嘴裡吐出一個“是”字或是輕微點點頭,立時就要跪下去。

黃錦只是趴在地上哭著不說話。

呂芳臉上沒有露出一絲失望的神情,只是輕嘆了一聲:“痴兒,難為你還記掛著我……”他轉頭對王總管說:“王總管,可許奴才與黃公公說幾句話?”

情知自己是被黃錦和楊尚賢連騙帶詐給戲耍了,王得用的眼中閃出一絲恨意,但已經把人領著來見了呂芳,無論如何也脫不了干係,再加上呂芳雖說已虎落平陽,可黃錦還當著乾清宮的管事牌子,楊尚賢還是鎮撫司的大太保,這兩位爺哪一位都是他開罪不起的,只好尷尬地笑著說:“你們說,你們說。奴才這就去給兩位公公和太保爺煮茶去。”

楊尚賢說:“不勞你費心了,挺你的屍去!”說著,拎著他的脖頸將他象抓小雞一樣扔了出去,然後單膝跪下給呂芳施禮,說:“奴才見過呂公公。”

呂芳拱手向他回禮:“這段日子,鎮撫司勞你費心了。”

“請呂公公放心,有奴才這幫兄弟在,鎮撫司便不會亂。”楊尚賢見黃錦還是趴在地上哭著不肯起身,便說:“黃公公,大事要緊,趕緊稟報了呂公公,我們還要趕回宮去。”

呂芳聞言色變,厲聲說:“黃錦!你起來回話!你們可是偷著出宮的?”

黃錦抬起了頭,用悽迷的淚眼看著呂芳,應了一聲:“是。”

“啪”的一聲,呂芳一記耳光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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