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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斯特順著人流搭上通往城西的巴士，外頭在下雨，而他忘了帶傘，水滴從他全身上下滾落，在車廂地面上留下溼漉漉的痕跡。

他撩開搭在額前的金色頭髮，挑了最後的椅子坐下，隔著一條走廊是一名女乘客，染著靚麗的紫色頭髮，看上去像個高中生。

萊斯特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她一會兒，她長得有點像蘇珊，尤其是眼睛的輪廓，都有柔和細緻的弧度。

“你身上溼透了。”那女孩子注意到了他，並且不介意裙子被沾溼把位置換到他身邊，從包裡翻出餐巾紙遞給他，試圖搭話，“你要去哪兒？我是說這天不好，不是出門的時候。”

“紅燈區。”萊斯特用袖子抹了把臉，冷漠地回道，那些冰冷的水漬依然執著地從他的額頭一路滑到下巴，他有點煩，並且挺懷疑自己再過一個小時就會發起燒來。

那女孩出乎意料地沒有被嚇到，她笑起來，露出口中嚼著的口香糖：“我們一站。”

萊斯特盯了她一會兒，最終放棄了把她趕跑的想法，他有點沒法拒絕這種人——像是那種天生帶著自信啦、生機啦、自來熟卻不怎麼討厭啦技能的傢伙，他們出現在世界上就像個奇蹟什麼的，畢竟完全不為這世界的陰暗面所擾聽上去就很了不得。

萊斯特睡著了，他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安穩地閉上眼睛，沉入到一個光怪陸離的夢裡。

他的夢總是沒什麼意義，通常就像走迷宮，十次裡九次找不到出口，醒過來的時候整個人都疲累無比，然而這個在巴士上發生的短暫夢境略有不同。

他夢到了挺多年前的事。

蘇珊在陽臺上微笑著，穿著她鍾愛的玫紅吊帶裙，手上夾著香菸，像一個完全淪落風塵的女子。她的笑裡仍保留著天真的部分，這是她受到追捧的原因，萊斯特說不好是因為蠢還是別的原因，他老媽就是這麼個人，哪怕生活待她已經不能更差，她依然相信下一秒也許會有童話裡的好事會發生。

他趴在桌子上，盯著水缸裡的魚看個沒完，那是他三年級秋遊的戰利品，它很漂亮，有銀紗般的尾鰭和紅月般的背部，像一個絕好的夢，他嘰嘰喳喳地和它說話，彷彿那魚是一個親密無間的好朋友，他老媽一直站在他身後，每當他回頭，就能對上那溫柔罕見的笑臉。

那曾經幾乎是他奢望的全部了，那魚、那笑容、那陽光讓他充滿了力量，野心勃勃地希望自己一夜長大，好掙很多很多的錢，帶著他母親趾高氣揚地走到他的人渣父親跟前，要他為了自己曾經的拋棄後悔不迭。

“嘿，醒醒，我們到站了。”迷濛的霧氣從眼前散開，萊斯特睜開眼睛，目光如箭矢般銳利壓迫，染著紫色頭髮的女孩小心地退開了一點，他小聲說了句“抱歉”。

站臺周圍是整片城區的垃圾場，汙水橫流，塑料袋和餐盒被丟的到處都是，女孩子靈巧地避開障礙物，像一頭小鹿義無反顧地投進黑暗，萊斯特看了一會兒，忍不住開口問：“你住在這兒？”

“我是個雛||妓。”她輕聲說，臉上有難以遮掩的失落，“你不是對嗎？我從來沒在這兒見過你，你來找人？”

“蘇珊。”他猶豫了有幾秒鐘才回道，“她是我媽媽。”

女孩瞪大了眼睛，傻乎乎地張著嘴巴：“對不起，天吶，我不知道。你的衣服都是大牌子，我以為——”

萊斯特笑了笑，女孩在他的目光裡臉色越發紅潤，她戴著淺金色的美瞳，顯得那瞳孔格外的明亮，他們走了一段，女孩拽了拽包的帶子，“我走這條路。你下次還會來嗎？”她抿了抿頭髮，不安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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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的，畢竟我老媽住在這兒呢。”萊斯特說，女孩一下子高興起來，跑了幾步轉頭和他揮手，

“我叫麗芙，你可以來找我，我不會收你錢的！”她飛快地說完，頭也不回地跑走了，藍色的衛衣在風裡揚起一角，這幾乎是整條街上最明亮的色彩了。

萊斯特又想到他的魚，他皺著眉，壓下那不舒服的感覺，他不記得那魚最後怎麼了，但反正不是好結局。

萊斯特爬上一棟搖搖欲墜的小樓，隔音不好的門內傳來喘息聲和女子放||浪的呻||吟，他準備敲門的手緩緩地握緊成拳頭，埋頭在門前蹲下，失去了渾身的力道。

他不知道蘇珊為什麼還要重複這樣的生活。

他給了她很多錢，幾乎是他從羅蘭家得到的一切，但蘇珊拒絕從這個骯髒的地方搬出去，她仍從事著那些皮肉生意，和過往的每一個男人*，就好像他希望能好好呵護起來的那份天真浪漫從來都只是一個臆想。

絕望如同黑潮將他淹沒，那些零碎的畫面不停地在他腦袋裡回放，一個空洞的聲音像是無聲的幽靈鑽進他的思維深處，一刻不停地尖叫嘶吼著，要他去殺了裡面那個趴在他媽媽身上像堆冷凍豬肉的男人。

萊斯特哆哆嗦嗦地從口袋裡掏出藥瓶，沒有管上倒了幾顆，拼命地往嘴裡塞，他不知道吃藥有什麼用，他已經被杜賓·羅蘭養成了一個完全的垃圾，多吃一點藥、吃什麼種類的藥對於他的人生不存在任何意義，頂多就是在這種危急關頭避免他真的成為一個殺人犯。

萊斯特感覺那眩暈和黑暗緩緩退去，他冷漠地盯著那扇門，它很薄，薄的遮不住一點醜惡，他往後走了幾步，然後狠狠地一腳踹了上去，樓道裡的巨響引來了上上下下的責罵和髒話，幾隻老鼠從樓梯的隔層裡被震出來，掉在地上慘叫不停，萊斯特又衝那門踢了一腳，它完全地掉了下來，披著一條床單急匆匆趕過來的女人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他微笑著叫她：“我來看你，敲了挺長時間的門，我現在沒什麼耐心，抱歉，蘇珊。”

一個罵罵咧咧的男人裹著浴巾從裡面跟出來，萊斯特轉頭看著他，那是個有著棕色頭髮略微發福的中年人，超過四十歲，容貌因為保養出色還維持著鼎盛時的樣貌。他和蘇珊維持這種關係七年之久，她一度以為他會娶她，並在某個午後心血來潮地問過萊斯特是否想要個爸爸，但有些道理你也是知道的，他享受這種關係帶來的便利，卻並不打算為此買一輩子的單。

他打量了一下萊斯特，帶點居高臨下的神氣：“看看我們的年輕男孩，找到個好出路了是嗎？”

萊斯特好脾氣地笑了笑，慢慢走近他，他長得很美，眼中沉鬱深黑的部分更是引人入勝，中年人放鬆下來，情||色地盯著他的下三路，直到一個拳頭狠狠地砸在他的下巴上，他痛苦地抬起頭，年輕人臉上有一種貼近冷靜的瘋狂，他拎起自己的脖子，撬開口袋裡的藥瓶，把一堆成分不明的東西灌進他嘴裡，並牢牢掌控著他的頸動脈，不許他中途把它們吐出來。

蘇珊嚇壞了，不停地往後靠，貼在冰箱門上，像一隻柔弱無依的小鵪鶉。

萊斯特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他想起他的魚，在一個禮拜後回到家時它已經被開膛破肚扔在了案板上，眼前的中年人惡劣地微笑著，再三說他只是想看看這魚的構造。

萊斯特一刻沒有忘記那魚的樣子，硃砂般的紅色深入內部，銀紗狀的尾鰭無力地垂下，它再無活著的可能，他媽媽在房間裡好睡，臉上有天真稚氣的神態，將一切憂愁置之度外。

“我也想剖開你的肚子，看看裡面有些什麼。”萊斯特柔聲說，拍打著他的胸口讓那些藥順利地被吞下去，“可我不行，我的病不夠重，員警會逮捕我。我還要照顧我媽媽呢，您說是不是？”

那男人顫抖著跑出了房間，他在樓梯上摔了一跤，發出震動和慘叫，他以後大概都不會來了，萊斯特拽起蘇珊，那女人崩潰地扯著頭髮，大叫道：“你為什麼要來！你把他趕走了！”

“不然呢，留他吃晚飯嗎？”萊斯特開啟冰箱，“說到這個，我有點餓了，你這兒有吃的嗎？”

“滾出去我不想看到一個姓羅蘭的，你們都是瘋子，都是神經病！”

萊斯特的手頓了頓，“我希望你搬出去，我會在別的地方給你找工作，聽著，蘇珊，現在我有能力——”

“不！”蘇珊狂亂而大聲地拒絕他，那僅僅是一個單詞，卻突然有了切割心靈的效用，他疼得發抖，蒼白著嘴唇問，“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還要待在這裡！你還沒受夠這樣的生活嗎？還是你和那些男人做上了癮，離開他們就會死！”

蘇珊看著他，眼神惡毒而冰冷，它保留著那部分萊斯特時常回想的特質，但他從來沒看出那天真就像冰原上的雪，凍得人發抖。

“誰都可以帶我走，給我好生活。只有你不行，萊斯特，你是天生有罪的人，我從沒盼過你出生，你毀了我的一切。”她這麼說著，彷彿出了一口氣，輕柔又純潔地微笑起來，“如果沒有你，你爸爸還會回來找我，我會過上人上人的生活，而不是在這裡，活得像只最不堪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