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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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晃晃的日頭對著大地烤了三四個時辰, 沙子吸熱升溫, 燙得下不了腳。轉眼間又忽然山風四起, 一陣一陣的妖風像是頑皮的小孩子, 把那滾燙的流沙大把大把地搓起,劈頭蓋臉地往人身上砸。

煙塵瀰漫,不辯東西,羅卜藏丹津勉強睜眼, 卻連馬腿都看不清了,只能聽到身邊清兵、和碩特兵操著各自的語言喊成一片,戰馬嘶吼, 被裹挾著往前走了不知多遠。

“停,停下——”羅卜藏丹津揚聲呼喚侍從, 剛一開口就被填了一嘴的沙子,一邊咳嗽,一邊懊悔連連。

自從十四入藏,用的一直是被動戰略,除了駐軍西寧, 掐斷內地向西北的茶葉、鹽鐵運輸之外,再無半點動靜,整日就帶著親兵遊山玩水,比武摔跤, 十天半個月也升不了一次帳,又把個女人帶在身邊,寵愛非常。

羅卜藏丹津心裡早已把他看扁了, 於是這回十四邀請他們到西寧附近秘密會面,商議重開邊關互市的時候,他就大刺刺地帶著一千親兵來了。十四也只帶了這麼點人在身邊,他料定對方不敢動手。

豈料遇上這麼一場風沙,和碩特人毫無防備,但是如今隊伍還在前進,只怕早已偏離了原定位置,入了對方的老窩了!

果然,風暴散去時,軍營轅門已然遙遙在望。羅卜藏丹津的親兵忍不住啐了一口:“狡猾的女真人!”

話音未落,早有七八隊飛騎從營內飛奔而出,將他們團團圍住後,忽然齊刷刷地拔出刀劍,齊聲高喊:“參見大將軍王。”

羅卜藏丹津如今只得百來名親衛護在身邊,被漫山遍野的刀光閃得眼睛一花,再多不滿都丟到爪哇國去了。

十四駐馬笑道:“猴崽子們不懂事,沒見大漢在這裡嗎?還不請安?”

嶽鍾琪面無表情:“恕卑職無禮,我等只認識將軍,不認識什麼大漢。”

羅卜藏丹津訕笑:“不妨不妨。”

“也罷,既然大漢求情,就饒了你這回。進帳。”

偌大的營帳裡,十四高坐首位,其左側略低一點兒的位置,請羅卜藏丹津坐了。下方兩列小方羶桌,由清軍、和軍的將領分別坐了。侍者獻上牛羊酒肉,雙方頻頻舉杯共飲,硬是把個鴻門宴吃得像團圓宴一般。

和碩特眾將心內稍緩——反正我們名義上是歸順大清皇帝的,現在有準噶爾人在前面蹦躂,你總不可能把我們都砍了吧?千方百計把我們騙到這裡,也不過是威懾罷了,怕個錘子!這樣一想,就豪爽地甩開膀子,大吃大喝起來,又道:“酒肉倒還罷了,這道紅莧菜難得清脆可口,果然你們□□,物產豐富,非我們所能及。”

嶽鍾琪訝道:“這位將軍客氣了。這莧菜正是採自西北之地,兩年前我軍與淮軍決戰於阿拉善,雙方死傷四萬餘人,鮮血滲透冰雪,融進土地,從此之後,那一片採集的莧菜就格外紅豔鮮嫩。”

一眾親衛都肉眼可見地一抖,媽媽咪也,他們這幾百人,還不夠給人家澆菜用的。

羅卜藏丹津終於看不下去手下丟人丟陣的模樣了,轉頭看向十四,假笑道:“殿下棋高一著,本王服了,有話不妨只說。”

十四但笑不語,揮退眾人,換了八仙桌來,二人對坐,推杯換盞,酒足飯飽後才貌似不經意地嘆道:“大漢只看我在這一畝三分地上威風凜凜,可是連你的下屬都知道,□□物產豐富。不瞞您說,我在宮裡也金奴銀婢養大的,吃魚只吃臉頰上指頭大的兩塊肉,一頭牛只吃脊背上那二兩肉,雞鴨都是挑那一斤大小的做了來。如今卻連吃個莧菜,都能說嘴了。”

“若只是過苦日子也就罷了。可是老話說得好,“不患寡,而患不均”,我的兄弟們都還在紫禁城裡吃香喝辣,憑什麼我一個人在這裡吃沙子?”

他說到“兄弟們”,羅卜藏丹津面上終於微微一動,清廷康熙皇帝老去,儲位空懸的事情不是秘密。比起西北苦寒之地,十四當然願意要富饒的中原了。他也巴不得早點送走這個閻王,高高興興繼續做土大王呢!

十四見他上鉤,連忙說:“更倒黴的是,在西藏設立總督府,劃歸中央管轄,這都是我四哥的主意,偏偏派我來打仗,有了不是全是我的,有了功卻得分他一半。這叫什麼事?比起讓他佔這個便宜,和碩特部從先皇時期就效忠我朝,我很願意和大漢各取所需。”

重點來了!羅卜贊丹津不由側耳傾聽:“怎麼個各取所需法?”

十四微微一笑:“指派嚮導,讓我借道你們和碩特部的領地,直取準噶爾王廷,用策旺阿拉卜坦的人頭,換這個太子之位。事成之後,甘肅、四川以西的地方,全是你們的。”

甘肅四川以西。他一張嘴就把和碩特部的領地擴大了足足兩倍。況且沒了準噶爾人,清廷的重心在東邊,西北不就是他們和碩特部稱王稱霸了嗎?羅卜藏丹津感覺一股熱血直衝太陽穴,心裡砰砰直跳。

忽然窗外雷聲大作,一道閃電劃過天空,也照亮羅卜藏丹津暗藏著貪婪的面孔。十四微微一笑,走到窗前,只見外面溼潤的風四處亂竄,他不由輕輕皺眉。

“轟隆隆——”天邊雷聲大作,淅淅瀝瀝的雨點落下,不多時便墜成一片密集的雨幕。

紅纓從花園裡跑到廊上,嘻嘻哈哈地說:“這裡的雨真怪,說下就下。”

“噓——”青峰拼命給她使眼色,指指一旁閉目撫琴的蓁蓁,兩年過去,她個子長高了不少,穿著西北本地家常的短衣短襖,初顯玲瓏的身材,頭髮松松地盤起來,渾身上下不著半點配飾,手指撥弄琴絃。旁邊一樹晚開的桃花,斜斜地探進亭子裡來。

紅纓一笑:“今兒格格興致倒好,王爺呢?”

“不知道。但我見廚房造飯,沒日沒夜地蒸大餅,營裡多半有大事發生,想來該是不得閒。”

蓁蓁聽見了,琴聲一停,忽然站起來,眼珠子一轉:“既然他不在,把院門關了,把前兒打獵捉的那些雉雞、天鵝、野獐子都攆到院子裡去,待會兒雨停了,咱們踩水捉鴨子玩。”

兩個大丫頭還沒說什麼,那些沒留頭的小丫鬟先歡呼一聲,忙不迭就去關門攆鴨子。院子裡一時雞飛狗跳,大白鵝撲騰著翅膀追著人啄。蓁蓁只管捂著肚子笑,卻不妨身後“砰”的一聲,十四踹門進來,喘著粗氣,半身是水,半身是泥,見了她更是黑著一張臉說:“你不是從小怕打雷嗎?!”

眾人嚇了一跳,一鬨而散,燒水的,備藥煮湯的,都妥當了。十四散著頭髮從浴室出來,仍舊暗自運氣。蓁蓁忍笑捧上薑湯:“實在對不住,我這輩子就撒過這麼一次謊。沒想到小時候為了跟阿瑪睡,隨口編的理由,他竟然記了這麼久,還特特告訴了你。”說罷往他身邊坐了,又是笑又是感慨。

“哼,可勁兒作吧,日後你才知道我的厲害。”十四用黃鼠狼看養肥了的雞崽子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低頭扒飯不提。

“咳咳。”蓁蓁縮縮脖子,把丫鬟趕出去,撐著頭問,“怎麼樣,魚兒上鉤了嗎?”

“花那麼大功夫對付一頭豬,能不上鉤嗎?謝謝你的小玩意兒。”十四從懷裡掏出一個指南針、一副金邊眼鏡,嘖嘖嘆道,“西洋人的東西,還挺好使的。你沒見著,風一起,羅卜桑丹津那麼個九尺高的壯漢,就跟那熊瞎子似的,四處瞎轉悠!”

蓁蓁聽得大笑,嗔道:“拿去吧,現在知道我的東西錯不了吧?”

說到正事,十四也不由來了興致,扯著她往書房來,用炭筆在地圖上勾勾畫畫:“這裡是我們預探到的準噶爾王廷,距行轅不過六百裡,這裡是糧倉,還要再近一點兒,奔襲三個晝夜可達。整整兩年按兵不動,小策子死也想不到他爺爺我竟然會插了翅膀,從和碩特人的領地上殺出去。”

十四指著地圖上的幾處關隘:“滅了準噶爾,再給我三年時間,這五個地方就會從荒村變城市。再給我五年時間,把路修通,將這五個點連起來,互為犄角。羅卜藏丹津那個腦子還不如十哥好使的傢伙,還想坐穩西藏?呵,笑話!”

十四正說得眉飛色舞,忽然門僮通報:“嶽大人來了。”

蓁蓁原本趴在桌子上看地圖,聞言連忙站好。十四迎上去,猶自興奮地絮絮叨叨:“東美,你來得正好!我們正在說,木關、東格這幾個地方的新城建得不錯,我才去看了,城牆已經起來一大半兒了。再給我三年時間……”

嶽鍾琪神色沉痛地打斷他的話:“殿下,皇太后歿了。皇上很是悲痛,已經臥床不起數日。”

十四興奮的笑容瞬間凝固。

嶽鍾琪一針見血地說:“我們沒有三年了,更沒有五年。”

十四怔了一會兒,才點頭說:“即刻升帳。將備好的軍糧發給士兵。”

蓁蓁扶著門框看他們離去,恍然覺得這兩年的時光過得太快。好夢易醒,琉璃易碎。紫禁城那個循規蹈矩、一步不能踏錯的地方,真的要回去了嗎?

七月十一日,清軍喬裝打扮成和碩特人,在嚮導的指引下繞過天險,直擊策旺阿拉卜坦所屬之部於格爾木,斷其糧道,繳獲輜重無數,策旺阿拉卜坦倉皇率部北逃。

“不行!你不能去!”

嶽鍾琪和烏雅佛標一左一右地抱著十四的大腿,把他牢牢鎖在原地:“已經追了兩天兩夜,前面就是沙漠了。”

十四氣急敗壞:“敵人就在前面,你們不趕著殺敵,倒在這兒阻我?”

嶽鍾琪直言不諱:“殿下!你不能再以皇子的身份要求自己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運籌帷幄,才是皇上希望你做的事情!”

“可我已經站在這裡了,你要我看著敵人逃跑嗎?”

“追了不一定能殺他,跑了也不影響戰果。”烏雅佛標扶正他腰中寶劍,紅著眼睛大聲咆哮,“看看這把劍吧!您已經打了個大勝仗,獎賞是紫禁城裡那把椅子,不是策旺阿拉卜坦的頭顱!”

十四愣住了。這裡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康熙的脾氣。皇帝不會喜歡一味衝鋒陷陣的莽夫,理智的做法當然是派下屬追擊;自己帶親兵撤退,蒙管大勝小勝,立刻上表請功,早日回京,守在皇帝身邊才是。

但是他不甘心啊!準噶爾人就像這草原上燒不死的野草一樣,康熙打一個噶爾丹,打了三回才把他逼到山窮水盡,純粹是拿國庫的銀子生生磨死的!

這個策旺阿拉卜坦更是狡黠如狐,上次晉安拼盡全力才打斷了這九尾狐的一條腿,這次他在雪原上隱忍了兩年,好容易忍到對方放鬆警惕,燒了糧草,終於把他逼進了死衚衕。

月色正濃,一層銀光在沙丘上流動,在沙丘與天交接的地方,肉眼可見的有一團陰雲緩緩移挪,那就是倉皇奔逃的準軍殘部。近在咫尺的距離,他這個一軍統帥,不僅不能衝上去殺敵,還要分兵保護自個兒撤退,這打的是哪門子的仗?

身份貴重、不允許冒險的隱形太子,和衝鋒陷陣的將軍,這兩種身份本來就是矛盾的,他終於明白出發之前,額娘為什麼讓他好生想想。

十四驟然心痛如絞,握著劍的手臂青筋暴起。忽然,嗖地一聲,一直羽箭不知從哪裡飛來,擦著他的肩膀飛過,直直地插入身邊一個親衛脖子裡,從腦後穿出。鮮血噴湧,潑了周圍的人滿頭滿臉。

眾人一驚,立刻起身去找到那個裝屍體放冷箭的人,砍成幾段洩憤。嶽鍾琪則扶著那個親兵,合上他的眼睛。

“死了?”十四問。

嶽鍾琪點頭。一眾親衛都紅了眼睛,卻見他重重點頭,沉聲道:“死得好!死得好!”

十四拔腳踹開烏雅佛標,拔了追虹指著他:“死得太好了!看看這把劍,問問你自己,還有多少想死卻沒能死在這裡的人?”

“你我今日如此輕易就燒了準噶爾人的糧草,是憑誰之功?不殺策旺阿拉卜坦,我誓不為人!”他說完徑自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烏雅佛標和嶽鍾琪都清醒過來,一把抹掉眼淚,縱馬而去。明亮的月色下,清軍向一道銳利的箭矢直逼那團陰雲。

京城,慈寧宮的靈堂剛撤去,南書房討論該不該叫十四阿哥回京的聲音就響起來了。

康熙躺在病床上,就聽簡親王雅爾江阿說:“西北戰局持續兩年,錢糧耗費甚巨。長此以往,只怕不是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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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爾江阿唉聲嘆氣的同時,拿眼睛略瞟瞟龍床上埋頭喝藥的康熙,又看了一眼前方板著個死人臉的馬齊,心下哀嘆一聲。

六爺啊六爺,你可真是不地道。自個兒早早避出京城,倒叫我們這出了五服的親戚,來夾在你家兄弟之間。這要站錯了位置,鐵帽子是擼不掉的,但是能戴這帽子的腦袋,不止我一個呀!

他想著就生了幾分猶豫,又笑道:“當然了,治大軍如烹小鮮。大將軍王謹慎些也是有的。”

同行的郭琇身為御史卻沒有他這樣的顧忌,輕蔑地看看他,直言道:“簡親王此言差矣,國之重器,唯祀與戎。大將在外豈能一味聽之由之?恕臣說句大不敬的話,大將軍王駐軍西寧,一味避戰保卒,到底是何居心?”

眾人大駭,他這話可不是一般的誅心,擺明了是說康熙聖體欠安,十四是故意拖延時間,好抓著兵權不放手的。

“你放肆!”兵部尚書殷特卜上前一步,向康熙拱手道,“郭琇口出狂言,誣陷皇親,臣請求將其革職議處。”

馬齊說:“尚書大人息怒,從來御史不因言獲罪。郭大人生性耿直,他說得不對,可以再議嘛。”

左都御史法海卻說:“不因言獲罪是規矩,但是這個‘言’是直言,是忠言,而不是中傷陷害的讒言!”

隆科多卻哼了一聲,想也不想地說:“你是大將軍王的老師,當然要這麼說了。”

話說到這裡,已經完全是脫離了理性討論的範疇,變成佟家兄弟的撕逼了。康熙放下碗:“這藥太苦,涼涼再喝。”

眾人這才安靜下來。康熙長長地吐出口氣,緩緩坐起身來看著郭琇:“人家都叫你‘郭三疏’,為人耿直,不畏權貴是好的,但打仗的事你畢竟是外行。上回烏雅晉安跟準部決戰,你帶頭參他貪功冒進。現在十四阿哥固守不出,你又參他別有用心。一個人總不能說兩家話吧?”

郭琇一張老臉漲得通紅,訕訕地去了。眾人彷彿吃了一顆定心丸,皇帝鐵了心護著十四阿哥,看來這一波是穩了。

就在這時,張廷玉卻急匆匆跪倒在上書房門口:“皇上,大將軍王繞道和碩特汗部,突襲準噶爾糧倉於格爾木一帶,繳獲輜重無數。”

眾人大喜,笑容還沒掛上臉,又聽他痛心疾首地說:“可,可是……”

康熙的心不由懸起,顫聲問:“可是什麼?”

“是大將軍王親自領兵去的。一路追擊,已經進了沙漠了。”

砰的一聲,康熙手一軟,玉碗在腳踏上碎成一地齏粉,烏黑的液體侵染了地毯,也浸染了眾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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