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慧馬國遊記(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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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現在更相信自己的看法是對的了。它認為我身體上的各個特徵都跟“野猢”的一樣,但是我體力差、速度慢、動作笨、腳爪短,就這幾點而論,我就不如它們了。此外,我們還有一些缺點卻不是天生就有的。根據我所說的,關於我們的生活、風俗習慣和活動的情形,它也覺得我們的性情跟“野猢”的差不多。它說“野猢”互相仇恨勝過它們仇恨任何別的動物,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一般認為這是因為它們只能在同類身上看到它們那種可憎的樣子,卻不知道自己也同樣可憎,所以它認為我們把身體掩蓋起來倒不失為一種聰明的辦法,只有用這種辦法才可以把我們身上的許多缺陷隱藏起來,不然,那就會使我們感到難堪。但是它現在才知道它以前弄錯了,它們國家裡的“野猢”常常發生爭吵也是由於同樣的原因,正像我說的那樣。它說,如果把足夠50只“野猢”吃的東西丟給5只“野猢”,它們不會安靜地吃,相反還會打作一團,因為每一隻都想獨佔全部的食物。所以在室外喂它們的時候,總要派一位僕人在旁監視,圈在窩裡的“野猢”還要用繩子拴著,一隻一隻分開來。有時候因為年老或者傷病死了一頭母牛,“慧馬”主人還沒有來得及把它送給自己家裡的“野猢”,附近的“野猢”就會成群趕來搶奪,這樣就可能發生一場戰爭,正像我描寫的那樣,雙方互相用爪子撲打,結果造成可怕的創傷,但是它們不能互相殘殺,因為它們沒有我們所發明的那種殺人武器。有時,附近幾處的“野猢”也會無緣無故地大戰一場。一個地區的“野猢”常常會伺機而動,趁著鄰近地區的“野猢”還沒有做好準備就進行襲擊。但是如果它們發現偷襲的計劃不能得逞,而無敵可攻,就會跑回家去進行一場我說過的那種內戰。

在慧馬國的有些地方,田地裡出產一種具有不同顏色的、閃亮的石頭。“野猢”們非常喜歡這種石頭。有時湊巧石頭埋在土裡,它們就用爪子去挖,一連要挖上幾天,把石頭挖出來後運回去,成堆地埋在自己的窩裡。它一面藏一面東張西望,生怕會被夥伴發現自己有了寶藏。我的主人說,它始終不明白為什麼它們會有這樣一種不近情理的慾望,這些石頭對於“野猢”究竟有什麼用處呢?但是現在它相信這也許是由於它們貪婪的本性,因為我曾經提到人類是貪得無厭的。它有過一次試驗,曾經把“野猢”埋藏在一個地方的一堆石頭偷偷地挪走。那個下流的動物見寶藏沒了,就放聲大哭起來,驚動了整群的“野猢”都跑到那地方去。它悽悽慘慘地號叫著、咬著、撕扯著別的“野猢”,接著就鬱鬱不樂起來,不吃不睡也不幹活。後來,它吩咐一個僕人偷偷把那些石頭又搬到原來的坑洞裡照原樣埋好。那只“野猢”發現以後,馬上就恢復了精神,脾氣也變好了,不過它這回卻越發小心地把石頭另埋在一個更隱蔽的地方。從此以後,它就變成了一個十分有用的牲畜。

我的主人又告訴我,我自己也覺察到,在有很多閃亮的石頭的田地裡,由於鄰近的“野猢”不斷入侵,所以會發生最激烈、最頻繁的戰爭。

它說,有時兩隻“野猢”在田地裡同時發現了一塊石頭,它倆為了爭奪這塊石頭而吵吵嚷嚷的時候,第三者往往利用這個方便的機會把石頭拿走。我的主人認為這跟我們在法庭上打官司有些相像。當時我認為最好還是向它坦白承認,事實上,它說的那種判決方法倒比我們的許多法律來得公平,因為原告和被告除了丟掉了它們爭奪的那塊石頭以外並沒有什麼損失,但是在我們的國家裡,在還沒有把原告、被告都搞得一無所有以前,法庭無論如何是不肯罷休的。

我的主人接著又說了下去。它說,“野猢”最叫大家厭惡的地方是,它們不分好歹,遇見什麼就吃什麼,草也好,根也好,漿果也好,腐敗的獸肉也好,它們都吃,有時它們還把這些東西拌在一起,一齊吞下去。它們有一種怪脾氣,最喜歡吃從別處搶來或者偷來的東西,家裡供給的食物雖然好吃得多,它們卻覺得那不如從別處弄來的。要是搶來的東西一時吃不完,它們就會一直吃到肚子快要撐破為止。造物主也給它們準備了一種草根,如果肚子吃得太大,吃下這種草根就可以把肚子瀉個乾淨。

此外還有一種多汁的草根,不過相當稀罕而且相當難找到。“野猢”在尋找這種草根時顯得非常熱心,找到一根就高高興興地吃它一頓。這種草根對它們能產生一種就像我們喝了酒一樣的作用。它們會互相摟抱一陣子,又互相撕扯一陣子。它們大喊大叫、咧嘴獰笑、喋喋不休、發暈打滾,後來就倒在泥裡睡熟了。

在這個國家裡,我發現只有“野猢”才會生病,不過它們比我們的馬生的疾病要少得多。它們得病並不是因為受到了虐待,而是因為這種下流畜生又髒又饞。在它們的語言中所有這些疾病只有一個總名稱,叫做“赫尼阿——野猢”,意思就是“野猢病”,這還是從這種畜生的名字借來的。治療的方法就是把“野猢”自己的屎、尿摻和在一起,從嘴裡給它們灌下去。據我所知,這種療法極為靈驗,為了公共的利益我願意向同胞們介紹這種療法,用來治療因飲食過度而引起的各種疾病。這確實是一種奇妙的特效療法。

在學術、政治、藝術、工藝等方面,我的主人承認,在它們的“野猢”和我們人類之間找不到什麼共同之處,因為它注意的只是“野猢”和我們在性情上有什麼共同點。它也曾聽見幾位好奇的“慧馬”說過,在大多數的“野猢”群中都有居於統治地位的“野猢”(我們公園裡的鹿群不是也有一隻領頭的嗎?),它的樣子比一般的“野猢”還要難看,性情也更刁頑。這個為頭的要找一個跟它相貌、性情都差不多的“野猢”做它的寵兒,它的差事就是給它的主人**和屁股,把母“野猢”趕到它主人的窩裡去。如果它把這些事做得很好,它主人就會常常賞給它一塊驢肉吃。大夥兒都憎恨這個寵兒,所以它為了保護自己總是待在它主人跟前不肯離開,除非它的主人能夠找到一隻比它還要醜惡的“野猢”,否則它是不會被撤職的。一旦它被撤職,接替它的職務的“野猢”就會率領這一地區的所有“野猢”一齊趕來對著它大小便,把它弄得從頭到腳渾身屎尿。我的主人要我自己想一想這和我們的宮廷、寵臣、首相、大臣究竟是不是有幾分相像。

對於它這種惡意的嘲諷我簡直不敢反駁。在它的眼中,人類還不如一條獵犬聰明,就是一條獵犬也能夠絕對無誤地分辨出獵犬隊中最有本領的那一條狗的吠聲,並且會附和著叫起來。

我的主人告訴我,“野猢”還有幾種很突出的特性,它卻沒有聽我說起過(就是說過也說得很少),人類是否也有這幾種特性?它說這種畜生跟別的動物一樣有公母之分,但是和別的動物有一點不同,母“野猢”就是懷了孕也還會跟公“野猢”交配。同時公“野猢”和母“野猢”也像兩頭公“野猢”一樣拼命地爭吵、打架。這兩件事都達到了殘暴無恥的地步,這實在是任何其他有感情的動物做不出來的。

“野猢”對於汙穢不潔有特別的嗜好,這使它感到奇怪,因為所有的動物都有愛好清潔的天性。對於以上這兩項責難,我還是不作答覆搪塞過去為妙,因為我實在想不出該怎樣為同類辯護,如果我的同類不是像它說的那樣,我倒是喜歡辯護一番的。但是,如果這個國家有一頭豬(可惜那兒沒有),那麼當它責備我們不愛清潔的時候,我替人類辯護幾句倒也不難。雖然豬這種四足動物比“野猢”來得溫馴,但是說句公平話,它卻沒有資格說自己是清潔的。要是我的主人親眼看到豬吃食的時候的那種骯髒相,看到它慣常在泥濘中打滾、睡覺,它也一定會承認我的話是正確的。

我的主人還提到,它的僕人在幾隻“野猢”身上發現過一種特性,在它看來這也是完全不能理解的。它說,有時一隻“野猢”莫名其妙地就會躲到一個犄角裡去,躺在那兒大喊大叫、痛苦呻吟,誰走到它跟前就把誰踢開,它年輕體胖,也就可以不吃不喝。僕人們也想不出用什麼方法來醫治它,惟一有效的方法就是要它去乾重活,幹上一陣子以後它自然就會恢復常態。因為我偏向自己的同類,所以我聽了這話以後只好默不作聲。但是這卻使我發現了憂鬱症的真正病根,這種病也只有奢侈懶惰的人和有錢的人才會得。如果用同樣的方法強迫著給他們治病,我擔保可以把他們的病治好。

我的主人還說,一隻母“野猢”常常會站在一個土堆或者一叢灌木的後面,眼巴巴地看著過往的年輕的公“野猢”,躲躲藏藏地做出種種醜態和鬼臉,據說這時候它身上的氣味最難聞。要是這時一隻公“野猢”走上前來,它就會慢慢地退卻,時不時地回過頭來看看,裝作害怕的樣子,跑到一個可以方便行事的地方,因為它知道那只公“野猢”一定會跟蹤而至。

有時候不知從哪兒來了一隻母“野猢”,三四只母“野猢”就會跑過來把它團團圍住,直盯盯地看著它,時而紛紛議論,時而冷笑,並且把它的渾身上下聞一陣。後來它們就會裝腔作勢地走開,似乎表示它們非常輕蔑鄙視它。

這些都是我的主人自己觀察所得,或者是它從別處聽到的,只是它也許可以說得更文雅一點。但是我卻不免有些驚訝悲傷,因為淫蕩、風騷、譏諷和造謠毀謗的萌芽在女性的本能中都可以找到。

我時時刻刻在等待著我的主人指責我們中間極為普通的、男女“野猢”的一些違反自然規律的嗜好。但是造物主似乎還不是一位手段高明的教師——在地球上我們的這一邊,這些比較文雅的嗜好卻純粹是藝術和理性的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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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那些高貴的慧馬天生具有各種美德,作為一種理性的動物,它們毫無罪惡的概念。它們莊嚴的格言就是:培植理性,一切按理性辦事。而它們的理性卻跟我們人類那問題叢生、似是而非、引起人們爭論的理性不同。它們的理性能使你立刻信服,因為它們不受感情和利益的左右、矇蔽或歪曲。慧馬認為,凡是對虛偽或有疑惑的命題進行辯論、爭吵、表示異議或肯定都屬罪過。同樣,當我向灰馬解釋我們人類自然哲學的幾種體系的時候,它居然哈哈大笑地說,一種假裝有理性的動物竟會對別人設想的知識加以重視,即使這種知識是正確的,可能也起不到什麼作用。

友誼和仁愛是慧馬的兩種主要美德,這兩種美德並非特殊的慧馬才有,而是全體慧馬的共同品性。對於一匹來自遠方的陌生慧馬,它們也視之為自己的鄰居,使它每到一處,都如同回到自己家裡一樣。慧馬保持著最高級的禮儀和文明,但並不拘泥於形式。它們並不溺愛自己的小馬,卻言傳身授地關心小馬的理性教育。我注意到,我的主人灰馬對鄰居的小馬也跟對自己的小馬一樣。它們之所以如此,是遵循著大自然要它們熱愛全體族類的教導。只有理性才能使它們有所區別,因為它們中自有德高望重的超人。

在婚姻問題上,它們特別注意挑選對方的毛色,為的是不使後代產生令人不快的雜色。力量是男性的主要美德,而女性的美德便是長得漂亮,這倒不是因為愛情的緣故,而是為防止種族退化的需要。

在對年輕的慧馬進行教育方面,它們的方法也是值得讚賞的,很值得我們人類仿效。雌、雄慧馬在18歲之前是不許吃燕麥的,只有幾天例外;也不許它們喝牛奶,即使喝也要衝得很稀很淡;夏天的清晨或黃昏,它們要在父母的監督下在野外吃兩個鐘頭青草。

自我節制、勤勞和衛生,是年輕慧馬們非學不可的功課。我的主人灰馬認為,我們人類除一些家務管理的課題不分男女之外,在其他方面的教育卻有男女之分,這種教育方法是很荒唐的。因此,按它坦率的看法認為,我們人類有一半人除了曉得生孩子之外,其他什麼也不會幹。它又說,我們居然把孩子託付給這一半無用的動物照看,可說是人類野蠻最好的例證。

慧馬讓年輕的慧馬在陡峭的山坡和堅硬的石頭地面進行賽跑比賽,用以鍛鍊它們的速度和耐力。當它們跑得汗流浹背之時,大慧馬又命令它們躍入池塘和江河,只讓腦袋和耳朵露出水面。

一個地區的年輕慧馬一年參加4次集會,表演各自的奔跑、跳躍的技能,展示其在體力和動作方面的靈敏程度,優勝者可獲得一首讚揚的歌曲作為獎賞。每逢這樣的節日,僕人們便把“野猢”成群結隊趕到田野裡去,馱回乾草、燕麥和牛奶供慧馬們作食物。“野猢”完成運輸任務後便立即被趕回去,為的是怕它們的吵鬧聲影響這樣的盛會。

每隔4年,在春分日那天,慧馬舉行全國大會,會址就在距我們住處約20英里遠的一片平地上,每次年會的會期是46天。在會議上,慧馬們交流國內幾個地區的情況,諸如各地的乾草、燕麥、母牛和“野猢”的數量是富餘還是不足。要是哪個地區缺什麼,大家便給予供應和捐助。在會議上還確定一條有關小馬的調整規則。例如,如果一對慧馬夫婦生有兩匹雄性小馬,便可拿一匹與生有兩匹雌性小馬的家庭交換;要是有哪匹小慧馬因不幸的事故而中途夭折的話,便由該地區的一個慧馬家庭再生育一匹小馬來彌補這個損失。

大約在我離開慧馬國的3個月前,我的主人灰馬作為我們居住地區的代表,參加了這樣一次全體代表大會。在這次會議上,慧馬們又辯論了一個老題目:要不要將“野猢”從這個世界上消滅掉?有一位主張消滅“野猢”的代表提出了幾個很有分量的論點。他宣稱,“野猢”是大自然產生的最有害、最醜惡的動物,因此,它們也是最難駕馭、最難調教、最調皮搗蛋、最兇惡歹毒的動物。它們會咬死、吞食慧馬飼養的貓兒,踐踏慧馬種植的燕麥和草地。如果沒有好好看管的話,它們還會幹出其他千百種罪惡勾當。

其他幾位代表也發表了相同的看法,我的主人灰馬便向大會提出一項建議。它說,它同意前面那位尊敬的代表的傳統說法,肯定最初“野猢”是從海外被人驅趕來到慧馬國的。它提出這個主張的根據是因為它現在就養有一隻這樣奇妙的“野猢”。灰馬接著又向代表們述說它初次發現我的情景:當時我全身都用其他動物的毛皮製成的套子包裹著。我有自己的語言,但目前已學會了它們慧馬的語言,我已經向它講述了使我來到慧馬國的各種意外事件。它又說當我赤身裸體的時候,我身體的各個部分就跟“野猢”的一模一樣,惟一的區別是皮膚更白皙,體毛更稀少,爪子也更短小。它又說,我如何盡力說服使它相信,在我的祖國和其他的國家裡,“野猢”擔當的是統治者的角色,是理性的動物;在我們那裡,“野猢”還驅使慧馬從事勞役。它發現我具備“野猢”的一切特性,只因稍有理性而顯得更文明些而已。不過它強調說,無論如何,與慧馬相比我就差得遠了,正如慧馬國的“野猢”無法與我相比-樣。

這就是我的主人灰馬認為可以讓我知道的那次全國代表大會的一些情況。不過它隱瞞了一個關於我的細節,我覺得很不高興。(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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