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賽秦瓊祭拜抗日死難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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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老道為許多饑民治好了病,又讓羅蓮珍準備醋、生薑和大蒜發放給饑民,生吃或拌在粥裡吃,災年吃不飽飯,正氣沉降,邪氣抬升,抵抗力衰退,百病侵蝕,多吃生薑、大蒜和醋能扶持正氣。

賽秦瓊聽說唐老道來到北宮,帶領弟兄們親自到山下拜望。唐老道見到賽秦瓊,讓玄靜拿出罐子,賽秦瓊看到罐子立即想到了娘,雙手捧著罐子搖晃幾下,陷入沉思。罐子裡的黃豆不多,他從百秩沖走後,娘開始重新往裡面投黃豆,每一粒都凝結著娘對他的思念。賽秦瓊讓石猴子把它送回清涼寺,臨出門,再三叮囑,要走穩,千萬別摔破了。唐老道問:“罐子裡裝的啥金貴東西,捨不得讓大家看?”賽秦瓊說:“沒啥金貴東西。”唐老道說:“肯定是好東西,你娘讓我捎的時候不說,你也不說,怕貧道搶走了是不是?”小白鶴知道罐子裡是啥東西,眼圈紅了,大架子的娘過得清苦,但還活著,而自己的娘還沒等到享福那一天就走了,他差點掉下眼淚。賽秦瓊說:“老叔,不怕你笑話,裡面只裝的黃豆。”

“讓貧道背恁遠費恁大勁,就帶點黃豆,不是耍弄貧道吧?”

“真是一把黃豆。”

恁大個空罐子只裝一把黃豆,別說唐老道不相信,其他人也不相信。小白鶴走上前說,罐子裡真是黃豆,是大娘思念兒子的信物,一天不見兒子往裡塞一粒黃豆。唐老道恍然大悟,怪不得劉黃氏不說,賽秦瓊也不說,是母子深厚感情的見證。賽秦明白,娘把罐子給兒子,從此不拉兒子的後腿了,讓他一心一意打賴毛。

災民從山上挖野菜回來了,北宮四周熱鬧起來。羅蓮珍把災民組織起來,二十個人一班去挖野菜,採野果,男女分開,老弱搭配,回來後每六個班為一組,輪流劈柴燒火洗菜做飯,災民們一個比一個幹得有勁。堂將們倒落個自在,天天在飯場開局子。門外亂哄哄的,鐵石心看見心裡煩,罵道:“放飯給他們吃,咱圖的啥?那些吃皇糧的烏龜王八蛋咋不管?他奶奶哩,好事都讓他們享了,叫我說,把這些災民統統攆滾蛋,咱又不是官府裡人,為啥救濟他們?”北宮在天柱峰腳下不遠,從上面看得清清楚楚,鐵石心早幾天就不滿意了,他小時候要飯,很多人家把他當狗攆來攆去,串十家八家還要不到一塊饃,這些人倒好,不費勁就有人供吃喝,他心裡忌妒,對手下人發牢騷說,哪天把老子惹急了,把大抬杆、九節雷架上去,把他們都轟跑。

一個堂將進來說,縣城裡有人來請唐老道。那人被帶過來了,頭戴禮帽,身穿黑綢緞,一走三晃盪,盛氣凌人地問:“哪位是唐老道?”小白鶴聽那人說話不恭敬,想發作,見唐老道走上前搭話,不好再說啥。那人傲慢地環視眾人,只有他和玄靜兩人穿道袍,便認定他是唐老道,“哎呀,唐老道,你讓我好找,爬上白茅垛沒見人,跑了好多地方,才聽說你在這裡,我們掌櫃的姨太太病得厲害,讓你去一趟。”

“喔,你們姨太太是誰?”

“別問是誰了,趕快走吧。”

“你們姨太太得的是啥病?”

“說不準,請了五六個先生,越治越厲害,不吃不喝,不省人事,聽說唐老道醫術高明,我們掌櫃的特意打發我來找你。”

“你們掌櫃的在哪兒?”

“沘水縣。”

“貧道剛到北宮,有恁多百姓等我看病,一時離不開呀。”

“咳,管他們幹啥,收拾收拾走吧,我們掌櫃的有錢,只要治好姨太太的病,要多少錢給多少錢。”

“貧道要為錢,早就掙下萬貫家財了,你把貧道看成啥人了?”

“媽的,你太張狂了!”小白鶴再忍不下去了,抬腿狠狠一腳,把那小子踢倒了。鐵石心順手掐著他的脖子,拔出挺子麻利地旋下他的順風子。那小子殺豬一樣號叫,捂住耳朵在地上打滾。“他奶奶哩,不識字摸摸招牌,這是啥地方,敢在這裡逞威風。”那家夥瞅瞅鐵石心,“你,你……”鐵石心對有錢人有股刻骨的仇恨,“咋啦?再看摘你的瓢把子,他奶奶哩,有幾個臭錢不知道你是老幾了!”小白鶴喝斥道,“唐老道也是你叫的嗎?媽的,叫爺!”那家夥連叫幾聲爺,小白鶴讓他跪下來叫,他像馴熟的狗,跪下來叫。唐老道走上前制止,算了,別和他一樣。小白鶴抬起腳,準備把那小子踹出門外,唐老道敏捷地翹起腿壓住小白鶴的腿。小白鶴惡狠狠地說,要不是我爺攔住,媽的,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走狗變成了落水狗,威風不起來了,爬起來往外跑,不提防撞在淮河風懷裡,淮河風抬手給他一巴掌,那家夥摔了個狗吃屎,爬起來就跑。唐老道讓他站住,那家夥乖乖地站住,唐老道問了病人的情況,讓玄靜配出幾包草藥,遞給他說:“不能仗著有倆錢就耍威風,做事不可欺人,欺人就是欺天;禍福無門,唯人自招,記住了吧?”那家夥頭點得像雞啄米,連連叫爺,唐老道和氣地說:“這段時間我在北宮,吃了藥不見好,叫你掌櫃的把姨太太抬到這裡,我給她看病,去吧。”那家夥嚇蒙了,愣在那裡不動。“還不快滾!”賽秦瓊說。雲中蛟說:“哼,小鬼升了城隍——小人得志。”

小白鶴回到山寨以後,極度苦悶,睡了三天,芮天放不知去向,大夥計被鍘了,也沒找到韓秀雯,飛機轟炸死了不少人,不知道她是死是活,賽秦瓊和其他弟兄輪番開導他,近幾天他才稍稍緩過神來,今天來看唐老道,還是賽秦瓊硬把他拉下山的。小白鶴憋了一肚子氣沒處撒,剛才見那個傢伙盛氣凌人的樣子,把滿肚子氣都撒到他身上了。

小白鶴在柴火市心神不定地等候,傍晚要關寨門了,仍不見大夥計和芮天放回來,他不得不出城。回到幹店,他翻來覆去睡不著,迷迷糊糊到天亮,匆忙起床進城。進了寨門聽人說,昨天晚上抓住一個杆子頭目,上午在西關處斬。他心裡咯噔一下,暗想,別是大夥計和芮天放吧。他急匆匆趕到西關,法場前早已人山人海,隱約看見臺子中間那位像大夥計,他不要命地往前擠,想把大夥計救出來。越往前擠人越稠密,離臺子還有百十步時,人群擠成一堵牆,寸步難行,他心急火燎,他使出渾身力氣,兩手如兩把鋒利的斧頭,劈開厚實的人牆,但人牆彷彿沒有邊沿,劈開一層又一層,他累得滿身大汗,離臺子還很遠。突然,聽見一片唏噓聲,抬頭一看,戲臺上大夥計沒有了蹤影,踮起腳尖望望,鍘刀前橫著一個人,滿身鮮紅,他絕望地大叫:“大哥……”天旋地轉,眼前是個黑窟窿,要不是人群夾裹著就栽倒了……嘈雜聲被隆隆的飛機聲淹沒了,他清醒過來時,人群像潰堤的潮水,滿地橫流,他被人流推著往後走。過了一會,稠密人群漸漸稀散,四周響起轟隆隆的爆炸聲,他不要命地往戲臺衝。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此起彼伏,火光四射,煙霧滾滾,濃烈的焦糊味直往鼻孔裡灌,危險阻擋不住堅定的步伐,他只有一個念頭,早點到大夥計身邊。突然,眼前一片迷濛,濃烈的煙霧遮擋住視線,腳下一軟踏空了,栽進了彈坑裡,他雙手撐地縱身騰翻,跳出彈坑,箭步如飛,跳上臺子,身後響起更猛烈的轟鳴聲,木臺劇烈顫動起來,搖搖欲墜。四周空蕩蕩,大夥計的屍首躺在臺子中央,頭顱滾到一邊,怒目橫眉,他眼前冒出一片金星,幾乎摔倒,定了定神,抱著大夥計痛入骨髓地叫一聲:“大哥!……”他把大夥計的頭顱抱過來,從腰裡解下戰帶,一圈一圈將大夥計纏嚴實實。戰帶六尺長二尺寬,練功時能扎腰,幹活時能搭在肩頭,睡覺時鋪到地上能當席,一般用藍色,但他的戰帶是白色,別人纏在衣服外面,他纏在衣服裡面。戰帶在他手裡也是武器,浸上水,舞動起來就是硬邦邦的木棒。他把大夥計往肩膀上一搭,拼命地跟隨人群往西寨門奔去。

西寨門早已被人流堵死,他飛快地登上寨牆,舉頭一望,城內城外全是人,他解下腰裡的繩子,把大夥計續下去,然後凌空跳下去,消失在人群中。就在縱身跳躍的剎那間,曲靜幽在身後大罵,他沒有聽見。他扛著大夥計來到幹店,拉出馬,飛奔而去。幹店掌櫃對著白馬白衣大叫:那不是你的馬,你還沒給店錢哩。

小白鶴拼命往銅峰急馳,點點滴滴的事在眼前晃動,張口就來的蓮花落似乎響在耳邊,大夥計的身影一會出現在崎嶇的山道、一會站在石頭、一會坐在樹蔭下,敲木棒,唱蓮花落……沉甸甸的屍首隨著馬步飛馳撞擊著他的脊樑,他猛然意識到大夥計離去了……天黑後到達銅峰腳下,他把大夥計放下來,抱到懷裡,痛哭道:“大哥,到家了……”一頭栽下馬不省人事……曹娃從莊外回來,隱約看見白茫茫的東西,他以為是餓昏的災民,背回家就著燈光細看,見是小白鶴,急忙讓老婆香芹舀來一瓢水灌下去。金山來了,小白鶴醒來後,大叫:“大哥!”金山以為是叫賽秦瓊,說大哥在山上,小白鶴徹底清醒了,道出原委,大夥連忙跑到村外,幾隻狼正在撕啃包裹大夥計的戰帶

失去了大夥計和芮天放,聯想到家人和心上人,小白鶴傷心得很,天天躺在床上不出門。這天,賽秦瓊命人把他從床上拉起來,去山下拜望唐老道,他強打精神走下銅峰。唐老道見小白鶴心事重重的樣子,問了賽秦瓊才知道,這天晚上,上山去看望徒孫。

屋裡沒有點燈,小白鶴孤寂地躺在床上,殭屍一般,對師爺的到來有些冷漠。唐老道摸索著點上燈,坐在床邊盯著他看一會,語重心長地說:“林青,我知道你心裡苦,家裡人被賴毛殺害了,師父不在了,好朋友為了你也離開了,這些事擱在誰身上都受不住,我能夠理解你,可是光睡也不是辦法呀,起來活動活動,吃點飯,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不中,再強硬的身子也經不起折騰呀。”小白鶴緊鎖眉頭,沒有回答。唐老道接著說:“心裡難受別光憋住,憋得時候長了會出毛病哩,說出來好受一些。自己吃飯自己飽,自己罪孽自己了,別人替代不了你,還得靠你自己呀。”小白鶴依然不說一句話。唐老道說:“你看我這一輩子,經過很多大風大浪,九死一生,還是天天樂呵呵,天塌下來我也不擱在心裡,光生悶氣沒用,煩惱天天有,就看你咋對待哩。心是苦的根,身是孽的根,人活在世上難免遇見這樣那樣的煩心事,想開點,往遠處看,煩心事就少了,別光盯著自己的煩惱,比你不幸的人多著哩,你看山下那些災民,吃了上頓沒下頓,說不定哪天就餓死了,他們還強撐著活下去哩。人死不能復生,他們走了,由他們去吧,你要打起精神,以後的路還長著哩。”小白鶴木然地點點頭。唐老道說:“賢人不生氣,生氣是愚人,你師父活著的時候咋教導你的?論說哩,你師父是我的親侄子,他被人害了,我心裡能不難受嗎?難受過後就過去了,我還活著,還得往前奔,光想他啥也別幹了。當爺的送你一句話,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生死都是人生中的常事……”

小白鶴重複著師爺的話說:“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爺,我知道了,往遠處想往前看。”

字匠也來看小白鶴了,見唐老道治好了他的心病,讚歎說:“老神仙不光是神醫,還會治心病,要不是你來,他不定得躺幾天哩,山寨裡好多人勸他,勸不醒,你把他勸醒了,多虧你哩。”“他是我的徒孫,不聽我的還聽誰的?”唐老道樂呵呵地說,話鋒一轉問道:“你的跟班是不是叫芮天放?”小白鶴滿腹疑團,“你,你見過他?”唐老道捋捋鬍子,點點頭。

“在哪裡?”

“竹溝。”

“他去竹溝了?”

“不去咋知道芮天放哩?”

“他咋會到那裡了?”

唐老道約略把芮天放的遭遇敘說一遍,小白鶴恍然大悟,聯想到雙勝,不知道天放能不能過慣那裡的清苦生活,“他在那裡咋樣?”唐老道說:“我走時他剛去,看上去興致怪高。”“那裡不是人待的地方,他遲早得餓跑。”不知道啥時候雙勝和賽秦瓊也來了。“吃的是差,還沒饑民們吃的放飯好哩,不過大家的精神頭好,風氣也好。”唐老道不知道雙勝的經歷,道出了真實感受。“別聽他們瞎吹,都是擺樣子給外人看哩。”雙勝大聲說。不少人瞧不起雙勝,他自覺低人一等,暴躁的脾氣收斂不少。賽秦瓊問見沒見到一顆瓤。唐老道說:“沒有,不過聽說了,他還和先前一樣,對人冷冰冰,不喜歡與人結交。”賽秦瓊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走到天邊也改不了那脾氣。”小白鶴問:“爺,你見禹殿文了嗎?”唐老道說見到了,他是一個啥隊長,玄靜接過來說,是新四軍第四支隊第八團隊竹溝留守處警衛隊大隊長。唐老道說:“對對,反正貧道說不清楚,這個官名太長太拗嘴了,記不住,禹殿文第一次出門闖蕩,幹得不錯,貧道問他想家不想,他說咋不想哩?要舍小家為大家,等革命成功了,回家多住幾天。你瞅這話說得多有水平,那小子出息了。”

夜深了,唐老道告辭,小白鶴讓他睡下,他堅持要到下元寺住,明天一早為災民看病,賽秦瓊派了十幾個堂將護送師徒二人下山。賽秦瓊沒有回去睡,他坐在石頭上抽菸想心事。大夥計的死讓他很傷心,唱蓮花落的歡笑場面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山寨裡枯燥,杆子們大多脾氣暴烈,沒事幹就添亂子,不容易管束,多虧有小能人說書,大夥計唱蓮花落,給死氣沉沉的山寨裡增添快樂氣氛,杆子鬧事少了,少了很多麻煩。賽秦瓊沒給大夥計安排差使,地位也特殊,不在四梁八柱之列,卻能享受外四梁的待遇,讓他四處轉悠,唱蓮花落,逗大夥開心……他參加朗山會戰,沒死在賴毛手裡,卻死在中國人手裡

鳳凰谷是片好地方,林木茂盛,流水潺潺,往上看懸崖如削,一條瀑布從半山腰飛流直下,宛若白練自天而降,峭壁頂端便是銅峰絕頂,天色晴朗的日子,隱約能看見老龍頭、天橋,老龍頭昂首突出於峭壁之上,天橋凌空飛架,讓人誤以為窺到了天宮。鳳凰谷的名字由來已久。三天門往上,山路更為崎嶇,兩邊萬丈深淵,稍不留心便會粉身碎骨,冒死登頂拜佛的人很多,即便跌落下去也認為是佛祖指引的福地,有人便起了個名字,叫“鳳凰谷”。穿山甲佔領銅峰後,請來陰陽先生看陰宅,先生一隻眼,號稱一目瞭然,看過很多人家的陰宅,家家出了大官,頗有名氣。穿山甲讓一目瞭然為山寨找片風水好的陰宅,埋葬死去的弟兄,也給自己百年後留下棲身之地。一目瞭然在堂將陪同下,天天在銅峰周圍轉悠,半個多月過去了,仍然沒有結果,穿山甲坐不住了,派人催促,一目瞭然回話說,要是找二等陰宅,有好幾處,要是找上等陰宅,還得仔細找。穿山甲不敢催促,好吃好喝供養他,找了兩個多月,再矇騙不下去了才攤牌。穿山甲在一目瞭然的帶領下,來到風水寶地。一目瞭然說,這裡三面靠山,是羅圈椅,中間“旋”出一片平地,前面一條三四步寬的小河,四季流水不斷,從西北流向東南再繞到東北,把平地包裹大半圈,如玉帶,是鳳凰仙境,遇雨聚,遇風散,是風水寶地,地下水位高,溼不了鳳凰翅膀,墳地恰在鳳凰翅膀上,子孫興旺,展翅高飛。穿山甲聽他說得頭頭是道,非常高興,擺酒款待一目瞭然。吃飽喝足後,一目瞭然揹著一摞銀錢下山了,剛出一天門穿山甲派來的弟兄就把他點了,穿山甲說,他娘的,一目瞭然太厲害了,不能讓他給別人找更好的陰宅,壓住自己的運勢。穿山甲在鳳凰谷選出最好的一塊地留給自己,希望子孫旺盛,官運亨通。杆子對一目瞭然的話深信不疑,希望死後埋在這裡,有些犯了杆規被處死的人,臨死前最大的願望就是埋進風水寶地,不過穿山甲一般不同意,怕他們壞了風水。穿山甲讓高人花大價錢選的風水寶地,自己死後卻沒能埋到那裡,賽秦瓊笑話他說,自己還沒走正道,子孫後代咋能走正道?他不把鳳凰谷看得恁神聖,山寨裡死了人,不論誰都可以埋進去。

鳳凰谷陰森恐怖,白天少有人來,晚上鬼火閃爍,成為風景如畫卻又瘮人的地方。

敢於孤身進入鳳凰谷的女人只有四季紅。

賽秦瓊發現四季紅去飯場湊熱鬧,讓她回去,四季紅不願回去。大夫人對丈夫說,四季紅一天到晚在山寨裡要憋瘋,憋壞了肚裡的孩子可不是小事,讓她在這裡散散心也好。賽秦瓊不敢強求,再三叮囑,一定要小心,上山累了歇一會,下山要走穩,千萬不能跌倒,又命人將躺椅摽上兩根竹竿,讓高明帶一群小堂將跟隨二夫人,她想走就讓她走,不想走就抬著她,要是二夫人掉一根毫毛,小心瓢把子!小堂將嚇得出氣不勻,連連答應。大夫人說,才幾個月的身子,沒有恁金貴,別唬住他們了。從此,四季紅除了睡覺、撒尿,屁股後面一天到晚跟一群小堂將,好不威風。不過,也限制了她的自由,想幹啥事,必須由高明一班人同意才行。在飯場玩了幾天,她閒得無聊,盛飯被大夫人阻攔,燒鍋、擇菜被堂將擋住,趔趄一下立即有幾個人搶上去攙扶,甚至有人撲倒在地,當肉墊子,把她弄得哭笑不得。

這天,四季紅遠遠地坐在山坡上看大夫人放飯,堂將們閒得無聊,聚集起來玩“水滸葉子戲”,賭錢,四季紅走過去看,見花帽子胡亂放到地上,忽然想起來好久沒摸槍了,抽出一支槍擺弄,一個冒險想法跳進腦海裡,不如去練練槍,還有趣。她從小路往一側斜過去,走了一段回頭看看,沒人注意,大膽起來,順著羊腸小道往前走,走得越遠越好,打槍沒人聽見。她看見山林寬的墓碑時,才意識到進入了鳳凰谷,不由得一驚,打個顫慄,轉念又想,也好,沒有人知道她會躲藏在這裡。師父送的那把勃郎寧手槍,她愛不釋手,晚上躺在被窩裡擺弄,白天跑到山溝裡練槍,練痴迷了,賽秦瓊一氣之下收繳了。她迫不及待地連放幾槍,脆亮的槍聲在山谷裡迴盪,幸好離前山較遠,槍聲傳不過去,沒被人發現。連發幾槍後,她像大煙鬼過足了煙癮,伏下身練習瞄準,她想入非非,啥時候也能練成像師父一樣的神槍手就好了。練習一會瞄準,她厭煩了,瞪著眼尋找進攻目標。青翠滿眼,鳥鳴不絕,空氣裡瀰漫著溼潤而清新的氣息,她心花怒放,笨重的身子變輕了。忽然發現枯葉敗草中出現一縷紅色,她眼前一亮,緊走兩步細看,是野果子,比栗子稍大,走上前撿起來細看,野果子是樹上掉落的,紅紅的外殼裡面空蕩蕩的,上面有兩個比筷子稍細的小孔,是小鳥啄的,野果子肯定很甜。抬頭向上望,眼前的景象讓她欣喜萬分,綠葉中掛著一顆顆紅豔豔的果子,如同鑲嵌著一隻只紅燈籠,惹人喜愛。她抬手一槍,一顆紅果應聲而落,撿起來,掰開,張嘴咬一口,涼絲絲,甜滋滋,她貪婪地將果子吃乾淨。繼續打果子,要想打下完整的果子不容易,必須擊中果柄。果柄被樹葉遮擋著,要找到合適位置才能看清楚,每看中一顆果子要變換幾個角度,直到找到合適的角度才開槍。她一邊打槍一邊品嚐,忘了這裡是令人發毛的墳地。吃過十幾顆後,她猛然意識到果子太涼,吃多了肚子受不了,戀戀不捨地坐下來,靠在樹上歇息。不知不覺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尖嘯聲把她驚醒,朦朧中一隻狼拖著長尾巴往這邊走,她以為是夢,揉揉眼睛再看,驚出一身冷汗,真是狼,只有十幾步遠了,她本能地亂摸,摸到了槍,扣動槍機,叭,正中腦門,狼嗷一聲倒下不動彈了,她怕沒有打死,站起來對著狼的身子又是幾槍。練了恁長時間槍法,第一次打死這麼大的活東西,她心裡湧動著難以抑制的興奮,槍這麼厲害,無論狼多麼兇殘在黑洞洞的槍口下都不堪一擊,人在槍口下更是弱不禁風,杆子們常常以殺人為樂事,殺人也許和打狼一樣容易。忽然,她產生了衝動,殺個人試試啥滋味,念頭一產生,她兀自笑了,殺誰哩?手指頭一動人就消失了,太殘忍了,自己才幾個月身孕,覺得像十幾年一樣漫長,人來到世上容易嗎?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賽秦瓊怒氣衝衝地帶領一群人出現在面前,四季紅一陣驚慌,想藏起槍已經來不及了,只好笑盈盈地迎上去。

賽秦瓊冷冷地說:“哼,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小能人說:“哎呀,二夫人,你可讓我們好找呀,山寨裡快鬧翻天了,你躲到這裡可怪清靜。”四季紅一看賽秦瓊真生氣了,知道鬧騰過分了,低下頭。賽秦瓊瞥一眼死狼,惡狠狠地瞪著四季紅,“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咋辦?不光是你一個人,是兩條命,你知道啵?……”高明和手下人低下頭,不敢吱聲。四季紅明白,回去後賽秦瓊不會輕饒他們,就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今天的事都怨我,是我偷偷跑出來的,別處罰他們,有啥氣都撒到我身上,好了吧,消消氣,天不早了,咱們回去。”賽秦瓊本想回山寨後,狠狠懲罰高明他們,見二夫人替他們講情,就順水推舟作個人情。高明幾個人連忙向大架子作揖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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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秦瓊外出回來,特意拐個彎去北宮看看,沒見二夫人,問大夫人,羅蓮珍說在後面山坡上乘涼。賽秦瓊走過去問高明,幾個人才想起來,有一會沒見二夫人了,四下裡找不見蹤影,這時又發現少了花帽子,猜想她一定去附近練習打槍了,找了一圈沒找到,又叫來一群人往遠處找,仍然沒有。賽秦瓊急了,讓人去山寨裡找,山寨裡翻了個底朝天,還沒找到。他命令山上多下來一些人,分頭尋找。小能人說,四下都找遍了,沒有蹤影,會不會去鳳凰谷哩?賽秦瓊說,那地方陰森可怕,她一個娘們不敢去。小能人說,不一定,二夫人有男子漢的豪爽,有可能去。一群人將信將疑地往鳳凰谷走,快走到時,聽見了槍聲,小能人說鳳凰谷裡有人,快去。眾人快速跑過去,四季紅正對著狼發呆。鳳凰谷是賽秦瓊傷心的地方。朗山會戰中碎的弟兄不少,他們死得壯烈,死得英武,死得頂天立地,死得轟轟烈烈,他悲憤交加,好長一段沒有從痛苦中解脫出來……朗山會戰的慘烈程度,遠遠超出想象,帶去六千人馬,回來時只剩下不到兩千人,屍體堆積如山,賽秦瓊命令把能認出來的弟兄都帶回來安葬,無奈死的人太多了,又夾雜很多其他山寨裡人,天氣炎熱屍首腐爛快,帶回山寨的屍首只佔少數,全部安葬在風水寶地鳳凰谷裡。賽秦瓊佔領銅峰以來,砸過很多硬窯,從來沒有碎過恁多弟兄,那些人都是有血有肉有爹孃兄弟妻兒的人哪,說沒有就沒有了,事先沒有留下一句話,沒有交代身後事,就靜靜地躺在了淒涼的地方……即便弟兄們能夠對自己的安身之地心滿意足,賽秦瓊的心也難以安寧,為了保衛家鄉父老,他們獻出了年輕生命,有理由躺在這裡,但願來生來世他們的後代能當大官,再不受那些烏龜王八蛋的欺侮。

賽秦瓊說:“既然來了,就進去看看吧,弟兄們躺在這裡怪冷清哩。”小能人仰望一下天色說:“改日再來吧,一會就天黑了,路不好走,其他弟兄還不知道找到了二夫人,不定急成啥樣哩。”賽秦瓊說:“轉一圈就出來,高明,派個人回山寨裡捎信,就說二夫人找到了。”賽秦瓊走了幾步停下來對四季紅說:“你待在這裡別動,我去去就來!”四季紅吐吐舌頭,老老實實站在那裡。

賽秦瓊回想起會戰就心跳,特意囑託引全糧耿炎給每個碎去弟兄的家送去雙份錢糧。往常,只要進鳳凰谷,他總要先到山林寬墳上看看,這次沒有去,他徑直向那一片墳墓走去,碰星月、郎思啟、黑彪……太多太多的弟兄們躺在了這裡,悲傷之情騰然升起,禁不住徹骨生涼,心情沉重……墳上的荒草一人深,墳裡墳外僅隔一土,陰陽兩隔……正在胡思亂想,天空驟然烏雲密佈,狂風大作,響雷過後,傾盆大雨從天而降,持續半年的旱情終於壽終正寢了。

雨下得陡,高明他們沒抬躺椅,賽秦瓊扶著四季紅匆忙往回趕。山洪流洩很快,溪流遍地,溜滑難行,賽秦瓊怕四季紅跌倒,彎下身子要背她。望著丈夫寬厚的肩膀,四季紅很想趴在上面,作為女人,她渴望丈夫的溫情,但賽秦瓊很少表現出應有的溫情,即便在床上仍然是男子漢的口吻和動作,似乎對女人溫柔就會被人恥笑,在暴風雨面前,能得到丈夫的關愛多麼幸福呀,她的鼻子發酸,眼淚差點掉下來。但四季紅猶豫了,數十雙眼睛盯著她,很難為情。賽秦瓊扭頭望望四季紅,女人被雨水淋透了,頭髮貼在臉上,一綹一綹,兩隻驚呆的大眼睛痴望著自己,他的心一沉,頓生憐憫,脫下衣服蓋在女人頭上,“來,我背你。”四季紅假意推脫,“我自己走。”賽秦瓊大聲呵斥,“能走嗎?上來!”被幸福包圍的女人故意說:“我慢慢走。”賽秦瓊不容分說,摟著女人的屁股背上身,一步一個腳印往前走。四季紅伏在光溜溜的脊背上,敏感地嗅出丈夫身上男人特有的氣味,無聲地哭起來。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從面頰上落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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