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西銘從後視鏡裡看到了莫小軍，腳底減速想靠邊停下。

“不要停！”坐在旁邊的夏欣開口說。

莊西銘有些詫異，看一眼夏欣，夏欣臉上沒有表情。

跟在後面出來的車子開始摁喇叭，莊西銘繼續朝前開。

後視鏡裡，莫小軍跑下臺階依然在跑著追趕。

“莫小軍是不是有什麼事？”莊西銘說，讓開後車找合適位置準備停下。

“求求你不要停！”夏欣說，“他有事會給你打電話的。”

從夏欣異樣固執的語氣，和罕見乞求的眼神中，莊西銘恍然猜到了什麼。

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子驟然加速了。

莫小軍最近距離車子不到十米，一下子又被快速拉開了。

夏欣系著安全帶，坐在側邊目視前方，強迫不去看後視鏡，還是瞥到了莫小軍精疲力竭絕望地站在街頭，心裡強烈的痛。傻瓜，昨天最脆弱的時候你只要一句對的話，我就會卸下全部武裝，你只要一個擁抱，我就會在你懷裡好好歇息，從此你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每一個願望對我都會無比重要，可是你偏偏不說、偏偏做錯，現在又為什麼要追啊，傻瓜，大傻瓜！

車子駛進主道融入車河，現在該怎麼辦？實踐電影中的老橋段，喊莊西銘停車，開啟車門跳下去，脫下高跟鞋在車流中逆跑，夏欣不會那麼做，雖然她的心正無比的疼痛。

莫小軍伸展手臂在呼喊什麼，聽不見。整個人迅速地變小，一個大廈人流中的小小黑點，繼而小點也消失在變化紛亂的鏡子裡。

夏欣已經下定了決心，如果晚宴後莊西銘提出修約，她完全同意。不過不是續約，更不可能續簽一生，而是即時中止，兩人從此再無關係，即便還是朋友，夏欣也會儘量不打擾這位朋友。只有這樣，夏欣才覺得自己重新自由，才能想愛誰就愛誰。

我會全心全意愛你，但你必須也全心全意愛我，如果你做不到，請讓我們友好揮手。你雖然很好很好很好，但再與我無關。

只有筆記本知道，夏欣在小說裡打下這行句子時，一滴大大的不爭氣的眼淚濺落到u鍵鍵鈕上。

過了前面十字路口，就便行上高架快車道，便再不可能回頭。

夏欣閉上眼睛，莫小軍奔跑絕望的影子在眼前晃動，越晃越心痛不忍，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假如愛有天意，前面就是紅燈，她會違反規則冒險下車。如果綠燈暢行，莫小軍，你的運氣就實在太差了。

夏欣緊緊閉上眼睛不敢睜開，全身感官感受著車速。

莊西銘偏偏這時開啟了音響，一個仙女般的嗓間在伴著音樂唱出一首歌。

車子快速向前開著，沒有減速，沒有停頓。

對不起，莫小軍，上帝給你擲的骰子點數太小了。

該上高架橋了，卻沒有上升爬坡的感覺，車速反速漸漸慢了，最後竟停了下來，難道真的遇到了紅燈？

夏欣睜開眼睛。

十字路口已經落在身後，車子沒有上高架橋，而是直著前行靠到路邊停車道停下。

莊西銘正平和藹地望著她，用手將音量調低，對夏欣說：“你不必勉強，你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我永遠是你的朋友。”

輕輕一句話，便將夏欣下死心死力建起的與莊西銘隔離牆瞬間瓦解，夏欣無語眼奔，莊西銘你太殘忍了，你為什麼要這樣故作溫柔故作大度，你說過你不做楊過的，你說過你不隨意對女孩好的，為什麼偏偏不放過我……

如果一個愛你的人給了你隨時隨地離開他的自由，你又有什麼現由再離開他呢。

從昨夜到今天下午，莊西銘想了許多，夏欣跑走不接電話不來赴約甚至做出更激烈的舉動，他都能夠理解能夠體諒。

和叢若嘉吃完飯回到家裡，莊西銘打理廚房，看到餐桌上做好的水果沙拉和三個冷盤，開啟高壓飯鍋鍋裡有壓好的火腿排骨，掀開蒸籠裡面有待蒸有五彩繡球，案臺上大碗裡有炸過魚尾，盤子裡還有一堆洗淨切好的食材果蔬，內心非常震動。

叢若嘉走過來，看到五彩繡球叫一聲：“真漂亮，看著就有味口！你做的？”拿起筷子挾一片尚有餘溫的小排骨放進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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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西銘說：“小夏做的。”

叢若嘉僵一下，把排骨嚼完放下筷子說：“味道還不錯，想不到……我以為現在女孩子都不會做飯了呢。”洗過手想進閨房。

“若嘉。”莊西銘叫住她。

叢若嘉轉過身。

莊西銘說：“我有件事要對你說。”

叢若嘉打哈哈說：“不要緊的事明天再說吧，我很累了。”

莊西銘說：“比較重要。”

叢若嘉只好在客廳坐下，“什麼事情這麼嚴肅，我都有點緊張了。”

莊西銘站著說：“我想我真的戀愛了。”

叢若嘉問：“你說笑話？”

莊西銘搖搖頭。

“是小夏嗎？”

莊西銘點點頭。

叢若嘉靜坐片刻，忽然高聲笑起來：“恭喜你！你早就應該戀愛了，你和小夏約會那麼久才說這句話，真是太不應該了，哈哈，我還是你們倆的介紹人呢，恭喜你！恭喜你！”

叢若嘉情緒激動地站起來表示祝賀：“小夏是個好女孩，不虛榮不浮躁，很難得，還會做菜，做這麼多你愛吃的菜，還年輕，比我還要年輕……”說到後來，叢若嘉有點語無倫次了。

莊西銘沒說話靜靜地聽著。

叢若嘉說著說著拿起剛摘下的絲巾，四下尋找：“我的墨鏡呢，我要回去了，我還有未完成的工作呢，閨房以後我不能再來了，沒有理由再來了，小夏會生氣的，你快跟小夏打電放，快趕去找她，給她說對不起，我走了，你不用送我……”

叢若嘉堅持不讓莊西銘送，站在門外使勁將莊西銘推回屋再關上門，然後逃一般地走掉了。

第一次，在叢若嘉情緒極不穩定的情況下，莊西銘沒有勸她沒有安慰她沒有變著花樣去哄她，也沒有悄悄跟在後面跟蹤她觀察她保護她，就像以前做過的無數次那樣。

叢若嘉一定會回頭張望的，如果發現這次莊西銘真的沒有跟出來，她一定會很傷心。不過任何事情都會有第一次，叢若嘉都學會適應。

莊西銘強迫自己坐下來，他感到非常累，腰腿都有些痠麻，感覺再不像年輕時那樣有用不完的精力和耗不完的激情了。

馬恩小步跑了過來，似乎嗅到了空氣中的不安寧，喵喵叫著撞著莊西銘的腿，似乎在說：她們兩個怎麼都走了，你怎麼一個都不去追呀，要是她們都不來了怎麼辦呀，喵嗚，我的貓糧和雞肝啊。

莊西銘走進廚房，看看有沒有新鮮的東西給馬恩吃，又看到夏欣準備的那些菜餚，一定下了不少功夫，真難為她了。夏欣一定做過調查或跟老媽透過電話，這些菜都是他愛吃的，也都是叢若嘉喜歡的，想起叢若嘉，心裡又湧起不安，夏欣哪怕再生氣依然會保持基本理性，而叢若嘉失去理性，馬路上會撞車的，不行，還得出去看看。

莊西銘不自覺站起來，拿鑰匙準備往外走。

心頭一團躁熱，開冰箱拿瓶冰飲，忽然看見冰箱裡多出一個大紙盒子，託出來開啟一看，生日蛋糕！蛋糕中心一隻小猴子抱著一隻大蟠桃，旁邊的桃樹上點綴著兩棵粉色數字蠟燭：32，猴子和蟠桃下方，粉色巧克力稚拙地寫著：老莊生日快樂！

彷彿聽到了夏欣清脆歡快的祝福聲，閃念之間，莊西銘想起今天真的是自己的生日！小時生日都在家裡過，上學離家之後每次生日的早晨，老媽都會打來電話，莊西銘正餐都會加一個雞蛋、加一個雞腿、加一份牛排、加一份精餐，今年媽媽沒有打來電話，他便照舊忘了，一定是媽媽告訴了夏欣，夏欣精心準備要給他一個驚喜。

莊西銘對著蛋糕，再望望滿案菜餚，心潮洶湧澎湃。不管他拿到多高學歷，取得怎麼成果、自詡多少強大，心底裡一樣渴望有人關心有人疼愛，除父母之外真的還有人這麼做了，何德何能，享此厚福。

莊西銘把車鑰匙放好，搬椅子在大桌前坐下，劃火柴點著蠟燭，對著燭光默默地許了願望，然後一口氣吹滅燭火，拿起刀叉默默地分吃蛋糕，吃了很多吃了很久。

子夜之前，莊西銘撥通夏欣的電話，夏欣開機了。

“對不起。”莊西銘說，無論夏欣怎麼罵他責怪他，他都欣然接受。

夏欣說：“對不起什麼？你又沒做錯什麼。”

莊西銘已經決定了，第二天再次邀請夏欣，不管夏欣來還是不來，和連先生簽約宴會結束之後，他都會找到夏欣，對她說出他從沒有對任何女性說過的三個字。莊西銘曾對叢若嘉說過，如果有一天他想做楊過了，那一定是他找到了小龍女，之後他就會成為郭靖。

莊西銘隨後撥打叢若嘉電話，終是放心不下，也想給叢若嘉講清楚，雖然他愛上了一個人，但是請叢若嘉放心，他永遠都還是她可靠的男閨蜜。

叢若嘉久久沒有接電話，莊西銘耐心地等待，他相信叢若嘉還沒有睡。

電話有人接了，叢飛說：“什麼事呀姐夫，我姐她剛睡，情緒有點不太對，你要費心了。”

叢若嘉安全到家莊西銘就放心了。

今天上午，夏欣也不電話，莊西銘很能理解。夏欣比他要小十歲，不讓著她天理不容。正當莊西銘下午考慮如何一個人赴宴對連先生夫婦做何解釋的時候，夏欣敲門出現了。

莊西銘大感意外，滿心的歡喜，雖然他不會再像年輕人一樣跳起來大喊大叫，但確實懷著一百二十個歡喜和夏欣一起走出公司進入電梯的。

上天眷顧，今天晚上/將會雙福降臨。

莊西銘絕對想到，車子駛出車庫，莫小軍會坐大廈裡冒出來。莫小軍瘋狂的追逐和夏欣異常的反應，讓莊西銘很快猜出事情真相的輪廊。

莊西銘放響音樂，讓老歌幫助平復冷靜心情。

“Wellyouowhenit'sburninglow，Ostartstosnow……”（只有在朦朧黯淡時才念及燈火光亮，只有在冰天雪地時才懷念陽光溫暖……）

莫小軍是他的愛將，前一段還和殷勤雙雙鬧辭職，被他以父兄般的心情和職責教訓回去。殷勤是他另一員大將，和莫小軍堪稱他的左右手，他一直認為他們兩個是天造地設的一雙。怎麼剛好了沒兩天，莫小軍又狂追夏欣呢，殷勤也沒見有任何異常反應。

年輕人的世界，真是看不懂了。莊西銘側眼看看夏欣，夏欣沒有表情注視著前方。

老歌繼續唱：“Ostartstosnow，Onlyknowyouloveherwhehergo……”（只有在已然放手後才始知那是真愛，只有在冰天雪地時才懷念陽光溫暖……”

快速透過路口，莊西銘沒有上高架快行道，而是直行將車子停靠在路邊，這裡距離創業大廈不算太遠，步行十分鐘便能回去。

莊西銘關小音量，對夏欣說：“你不必勉強，你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我永遠是你的朋友。”他不想利用老闆的身份、公司的藉口、年長的優勢、成熟的魅力，利誘、引誘或者逼迫夏欣，他要讓她自由地做出選擇，不想讓她心裡有一點點委屈和失落，就像他曾經對叢若嘉那樣。

這或許就是正處於事業生死打拚期的他能夠給夏欣最好的愛。

夏欣沒想到莊西銘會把車子停下，更沒有想到莊西銘會說出這樣的話，霎時淚滿眼眶。如果說之前有天大的委屈，這一句話也使得委屈滿天雲散，一夜一天思來想去心裡排練無數遍的斷交演繹，在莊西銘自然散發的寬容氣度面前，顯得多麼幼稚可笑。

夏欣拚命噙住淚水，不敢轉頭也不敢大聲地說：“開車吧，時間已經晚了，不要耽誤了晚宴。”

她已經給了莫小軍一個機會，只不過他運氣實在不算很好。

藍山餐廳前面馬路上，停聚著幾輛警車，封住了大門口和車輛進出口，紅色的警燈旋轉著，刺亂將暮的天空。

莊西銘將車子在路邊暫停，和夏欣下了車，想問問不遠處的警察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幾個警察從藍山餐廳大出來，兩個高大結實的警察中間，夾裹著衣著中式禮服的連先生。

連先生望見站在路邊的莊西銘和夏欣，和詳地笑了，舉右手跟他們打招呼，卻忘了腕上戴著的手銬，兩隻手一起抬起來，朝這邊打了個揖。

連先生被帶上了中間的警車。

警車鳴笛，警燈閃爍，藍白色的警車一輛接一輛魚貫開走了。

留下莊西銘和夏欣呆呆站在路邊，互相對望一眼。

世界真是魔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