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清明,萬物潔齊而氣清,草木吐綠。
上至王公大夫下至布衣走卒都會趁著這樣的好日子踏青訪友,掃墓祭祖。
起初,清明節並沒有掃墓的習俗,清明指的是春分後十五日,完全依照農時。掃墓的風俗來源於清明前一天的寒食節,而寒食節又是因晉文公悼念介子推而起,“寒食上墓”。所以,當劉徹被田`和半夏一左一右牽著小手上街溜達的時候,他便看到一群群漢服男女,或乘牛車,或步行,到希望的田野上春遊踏青。
長安城東西南北有十二道門,四通八達的通衢街肆將整個城化為大大小小的幾個方塊,大的道路叫做街,小的叫做裡。不管是街還是裡,道路兩旁都是不能設商鋪擺地攤的,只有王侯高官才允許將大門朝著街道開。這比現代城市規劃要嚴謹得多,既保證了交通通暢,又不會影響市容。
酒樓呢?
叫賣的小販呢?
突然撞上來偷錢包的小賊呢?
哭著喊著非要賣身給我的水靈靈的花姑娘呢?
……咳,最後那個才是重點。
田`見到小外甥瞪直了眼睛的可愛模樣,忍不住刮了刮他的鼻子:“這麼些人就把你嚇著了?到了市樓,才是真的熱鬧! ”
嚇毛線啊嚇!
你經歷過春運嗎?
你見過聖誕元旦春節大酬賓嗎?
你在人口十三億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生存過嗎?
不過,“市樓是什麼地方?”劉徹不恥下問。
“市樓便是買賣之所,四周設有圍牆,每日定時定點開放。長安共有九市,各方二百六十步,每隔四里一市。”
劉徹總算有了盼頭,這輩子好歹是皇子,要是兜裡有了錢還沒處花,那多悲催……
“半夏,市樓裡都有什麼?”
半夏回道:“我也不知,到了長安之後忙於尋親,經人介紹入宮為婢,未曾逛過。”
田`做了個禁言的手勢,示意小心,不可暴露身份,道:“我們要去的,是直市,物無二價。”市樓魚龍混雜,即便身後有侍衛暗中保護,也要謹慎小心。直市管理較嚴,商品來路正當,販夫背景簡單,相對安全一些。
但這也只是相對而已。
有句話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兒女,說白了,就是指具有一定武力值的單獨或扎堆、有組織或無組織、有紀律或無紀律的經常攜帶刀槍棍棒斧鉞鉤叉各種兵器在街道集市、茶樓酒肆、荒山野嶺出沒的無業遊民。這些江湖人士,有個官方稱呼,那就是“黑道”,委婉點的,稱一聲幫派。黑道之中,有遊俠,有小偷,有惡霸,有淫賊,而與百姓生活息息相關的,也是最普遍最常見的,便是流氓。古稱:惡少年。
混混可不簡單。
第一個混混出現於西周時期,拜秦始皇修長城求仙丹的壯舉,動盪的社會為流氓的鼻祖醞釀了一個相對鬆散的社會環境——國家暴力機關都去鎮壓起義叛亂了,自然沒有多餘的精力放在民間的治安上。一不留神,如雨後春筍般一個接一個冒頭的小混混們就高唱著團結就是力量牢牢凝聚在了一起,一致對外,形成一股不可小覷的社會勢力。正如有光便有影,有良民就必定有流氓。於是,這種抱團的勢力,就這麼jian挺到了漢朝,還讓未來的漢武帝、未來的丞相以及未來的女廚神給遇上了。
這個小混混,更不簡單。
他的模樣不過十一二歲,小虎背小熊腰,身體結實,他雙手握拳,下盤穩如磐石,往路中間一站,周圍人群紛紛躲避,不敢靠近半分,立刻堵住了劉徹一行人的去路。
“舅舅……”小劉徹輕輕喚了一聲。
田`看了眼不到他胸口的惡少年,鎮定地說:“裝作沒看到,轉身,繞路。”
“……”劉徹嘀咕:他背對著我們,明顯不是衝我們來的。
“……”半夏問道,“難道我們不應該去報官嗎?”
感慨小丫頭不知世故,田`嘆氣:“每個市樓都設有令署,以監察商賈買賣貿易之事,你們當真以為吏胥不想管?他們是不敢管!你看到那少年腰間挎著的匕首沒有,潁陰灌家,我朝最大的地方勢力之一,在長安也能橫著走。如果我沒猜錯,他便是灌家的獨子,單名一個夫字。”
劉徹心中大奇,這下無論田`如何拉他都不肯走了,藉著個子小靈活地鑽進人群,搶佔作為看客的最佳位子。半夏緊跟其後,田`無奈,只好追了上去,示意侍衛加強警戒,以備不測。
這時,劉徹終於看清了那個灌家少年的模樣,濃眉大眼,一股子勇武之氣,他的臉頰上呈現出不尋常的酡紅,劉徹嗅了嗅,聞到一股酒氣。
立於道路中間的灌夫深深吸一口氣,雙目一凝,氣沉丹田。
他一張嘴,田`的臉色立刻變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響叮當仁不讓之勢捂住了劉徹的耳朵。
髒話如綿綿江水滔滔不絕噼裡啪啦地朝著酒肆老闆轟去。
劉徹聽不到聲音,而灌夫嘴巴動得太快,讓辨析唇語成為了不可能,劉徹只能從被攻擊者從生氣到憤怒再到發瘋接著絕望最後哭笑不得的表情推斷出一二。
待灌夫打了個酒嗝,他終於停止了用髒話灌溉長安無辜百姓的耳朵的壯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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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好緊張。”劉徹說。
田`鬆手:“市井俚語怕汙了……姐姐姐夫的耳朵。”
要是出宮一趟,帶回一個滿嘴粗口的皇子,他的脖子還留不留得住腦袋?
劉徹沒有理會舅舅誠惶誠恐的心情,主動與不良少年搭話:“你為什麼堵著路不讓人走?”
“賊娘的……”罵性高漲的灌夫罵順口,惹得半夏怒目而視,“我就是要砸了他的招牌,讓全長安城都知道,這個奸商賣的是兌了水的米酒! ”
“你幾歲了就喝酒?”
“丫的要你管?你哥哥我八歲了。”灌夫豪氣地用手比劃。
“真的只有八歲?”
“那當然!灌家的男人都是能喝能打的真漢子,”灌夫用力地拍拍胸口,發出沉悶的聲音,“越烈的酒,個子竄得越快!不信?你喝喝看。”
“使不得使不得……”田`連連擺手。
“老猴兒,要你多事! ”一句話把田`噎得半天說不出話。
劉徹樂了。
當劉徹和灌夫勾肩搭背地走在市樓裡,落在後頭的田`對半夏說:“我早就說過,‘裝作沒看到,轉身,繞路’吧?”
劉徹對自己的品質很有信心:“說不定這個小混混會受到感化,苦海無邊,放下屠刀,棄惡從善,我佛慈悲……”
“佛?”田`和半夏對視一眼,都覺得雲霧繚繞。
走了沒幾步,她就心酸地看到意志堅定的小主子消失在了酒樓裡,耳邊傳來灌夫洪亮的聲音。
“上最烈的酒!用最大的碗!今天不醉不歸啊哈哈哈——”
“舅舅你也喝。”田`現在不止想堵小外甥的耳朵,還想連劉徹的嘴巴一塊堵上。
“老猴兒……不不,你既然是我兄弟的舅舅,那也是我舅舅! ”
“不敢高攀。”看著那個堪比臉盆的碗,田`額頭開始冒冷汗。
“哪兒的話,英雄莫問出處,不管你是從哪座山頭跑出來的,都是自家人,來來滿上滿上。”
“怎麼聽著那麼彆扭呢……”田`被灌了整整一碗的黃湯,視野開始變模糊了。
灌夫一點也沒有孩子該有的模樣,秉承了良好的家庭教育傳統,他只知道上了酒桌會兩個動作就足夠了:一是自己喝,二是讓別人和自己一起喝。
看到這種充滿違和感的交際應酬的畫面,劉徹忍不住熱淚盈眶。
整張桌子上只有碰杯聲和缺乏意義的囈語:“喝喝喝”、“吃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