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內。
騎兵成功逃離。
一眾北蠻軍指天罵地,一陣粗鄙不甘的罵娘聲後,隨即就開始滅火修葺。
一名軍尉剛剛安排完人去修補柵欄,就聽到身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了過來。
軍尉當即勃然大怒,頭也不回的罵道:
“混賬,誰在營中無故縱馬,不要命了嗎!”
話音剛落,馬蹄聲也在他耳邊停了下來。
軍尉還沒來得及轉身,眼角餘光就看到一條細長的黑影飛速甩來。
下一刻。
“啪!”
一條血印直接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嘶!”
軍尉吃痛,憤怒的捂著臉仰頭看去。
只見一名身穿鱗甲,十分魁梧的將軍正騎在馬背上俯視著他。
將軍手中馬鞭一指,目光睥睨。
“本將乃校尉大人麾下親衛軍尉,趙芳康,奉校尉大人令,前去檢視器械輜重是否有損。”
“你對本將可是有何意見?”
軍尉嚇了一跳,趕忙擺手道:“不敢,不敢!末將一時失言,還請大人勿怪。”
雖然莫名其妙的就挨了一遍,但這一刻,他滿腔的怒火瞬間消散的一乾二淨。
他不敢生氣。
因為他心裡清楚。
雖然同為軍尉軍職,但就身份地位上來說,兩人可謂天差地別。
什麼是親衛?
說白了,就是心腹,自己人。
校尉以下軍職,見官大一級。
就連五百主,軍侯,都不能隨意訓斥。
又豈是自己一個小小的士卒軍尉所能比的?
軍尉捂著臉上火辣辣的傷口,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了趙芳康一眼,恭恭敬敬的問道:
“大人可是奉命要去檢視輜重營?但是輜重營在北營,大人為何會來到東營?”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哼。”
趙芳康冷哼一聲,不鹹不淡的說道:
“本將想去何處,還需要向你請示嗎?”
“不敢,不敢!末將知錯!”
軍尉嚇的冷汗都出來了,趕忙拱手認錯。
“本將有軍令在身,懶的跟你計較。”
趙芳康抬手指了指馬頭,直接命令道:
“過來,給本將牽馬領路,送本將去輜重營。”
“這……”
軍尉猶豫了一下,有些為難的說道:
“大人恕罪,末將還有任務在身,不能隨意離開此地,可否請大人通融一下,自行前往?”
“娘的·!廢話如此之多!”
趙芳康眼睛一瞪,開口罵道:
“本將要是知道輜重營在哪兒,還用得著跟你說這麼多廢話?”
“唰!”
此話一出,軍尉的眼神瞬間變了。
他直直的看著馬背上的趙芳康,滿臉詫異的問道:
“大人,您是說,您竟然,不知道輜重營所在何處?”
“啪!”
下一刻,馬鞭帶著破風聲,再次甩了過來。
不過卻被軍尉一個驢打滾給躲了過去。
“你還敢躲?!”
趙芳康怒了。
“不敢,不敢!末將知錯,大人勿怒,勿怒。”
軍尉駭然,也顧不得疑惑了,趕忙連連賠禮。
他怕了,這鞭子抽在身上,是真疼啊!
“你是在懷疑本將嗎?!”
趙芳康滿臉怒火,俯身死死的瞪著軍尉:
“本將時刻守在校尉大人身邊,不離半步,不知輜重營所在何處,又有何奇怪?嗯?!”
“不怪,不怪!大人所言極是,大人整日軍務繁忙,些許小事,不知也一點都不奇怪。”
軍尉腦袋都搖成撥浪鼓了,隨即趕忙小心翼翼的說道:
“大人,那不如,末將派遣一名士卒,為大人牽馬引路?”
“不行!”
趙芳康甩了甩手中鞭子,指著軍尉的鼻子說道:“本將看你順眼,這路,非你引不可。你可是不願?”
“願,願!如何不願!”
入娘,怎麼還就賴上我了呢!
朱文庸跳下馬背,先是擺擺手,打發軍尉離開。
隨後轉身衝著兩位五百主拱手行禮道:“回大人,末將乃是校尉大人麾下親衛軍尉,趙芳康。
先前北涼軍襲營,校尉大人擔心軍械輜重出現問題,所以特意派末將過來檢視一番。”
“可有手令?”
“無。”
朱文庸搖頭。
兩位五百主對視一眼,另外一位開口問道:“你說的校尉大人,是哪位校尉大人?”
“難道他不知道此地沒有手令,不得進入嗎?”
“大人自然知曉。”
朱文庸不慌不忙的回道:“只不過之前北涼賊趁夜來襲,我軍東營被一燃而盡,死傷慘重。
校尉大人忙著組織軍士抗敵,又唯恐敵人的目標乃我軍輜重,所以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再回帳取來手令,只能給末將下令,讓末將速速前來檢視一番,隨後回去稟報。”
“還請兩位大人通融一下,否則末將完不成任務,回去免不了被校尉大人一頓責罰。”
“行,快點出來!”
“是!”
.......
此刻。
中原的雲州。
沒一會兒,鎧甲上還帶著血跡的高挺和薛城兩人大步邁入屋中,打破了保持已久的寧靜。
兩人廝殺了半天,渾身浴血,高挺已經將那城頭的三百具屍體盡數裝殮,等待安葬。
“葛萌跑了!他帶著數百親兵從南門死命殺出,打了城外大軍一個措手不及。
從包圍圈的空檔中突圍而出,等我們反應過來時已經追之不及!媽的!真滑溜!”
薛城滿臉不甘心的罵了一句。
“跑了就跑了吧,不必自責,林拓呢?”
徐磊不以為意,葛萌,一個敗軍之將而已。
高挺與薛城對視了一眼開口道:
“還沒找到,不過肯定還在城內,抓到的一個士卒說看到林拓換上了老百姓的衣服在親兵的護衛下鑽進了城內,就是不知道躲哪去了。”
徐磊指了指旁邊的凳子示意兩人坐下:
“加緊搜尋,他對我有用,另外派人通知燕老將軍,在林拓沒找到之前,城門外的包圍就不要撤。”
高挺點了點頭,轉頭招呼士卒傳令去了。
薛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魁梧的身形壓得凳子嘎吱作響,眼中帶著一絲悲傷的說道:“打是打贏了,撫城算是拿下來了,可最先登城的士卒傷亡有點大。唉!”
“傷亡多少?”谷
徐磊心中一緊。
薛城回答道:
“總計陣亡四千,傷者無算。
先行攻城的五千士卒死了一半,領頭軍官更是大批戰死,活下來的幾乎人人帶傷!胡言和徐一義現在還在安頓傷員,太慘了。”
陣亡四千,這還是在胡言先期排兵佈陣建立了些許優勢之下的結果,要是沒這五千人頂著猛烈的反擊攻上城樓,怕是要攻下這一萬多人防守的撫城還要死更多人。
薛城也是一陣唏噓。
徐磊眼神有點痛惜:
“陣亡士卒統計清楚,打聽一下有沒有家人,戰後按我軍標準發放撫卹,現如今他們都是我們的兄弟!”
薛城點了點頭,有些頹廢的扶著自己的腦袋不說話。
“將軍!林拓抓到了!”
一道興奮的呼喊從屋外傳來,隨即一道五花大綁的人影就被肖尚文推了進來。
林拓看到徐磊的那一刻,眼中浮現出各種情緒:
憤怒、悔恨、不甘和恐懼相互交雜,這個當初自己第一次見面隨意就可捏死的校尉,如今竟然已經成長到如此地步,一手將自己的家業打的乾乾淨淨。
看著落魄不已的林拓,徐磊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揮了揮手。
薛城等人都退了出去,房門緊閉。
徐磊打量著林拓,眼前這人早已沒了當初身為安北將軍,左威衛中郎將,林家主的風範,略微臃腫的身上穿著一身粗布麻衣,大腿之上還有幾個鮮明的腳印,一看就知道是被士卒踹的,臉龐之上早已沒了血色,蒼白不已。
兩人就這麼互相看著,沉默不語。
許久之後,林拓心中的恐懼越來越深,腿軟到發抖。
徐磊笑眯眯的問道:“林將軍,可有遺言?”
一語擊潰了林拓的心理防線。
“撲通!”
聽到這話林拓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跪在了這個昔日的螻蟻面前:
“徐將軍,懇請你放我一條生路,我林拓感恩戴德!”
“哈哈哈!”
徐磊仰天大笑,旋即臉色一變,惡狠狠的說道:
“放了你?那誰放過當初在幽州被你家迫害的那名少女?
誰放過今天戰死城頭的四千士卒?又有誰放過殞命在武關外的那幾萬攻城將士!”
看著徐磊那猙獰的面目,林拓心中一涼,沒想到從當初那個不知名的少女開始自己就被徐磊恨上了。
“你父親死了,你兒子死了,你徐家滿門上下老幼死了個精光!都是拜你所賜,雖然當中有些人確實該死,但我相信,你林家還是有幾個好人的,誰放過他們了?”還沒等林拓答話,徐磊的喝聲再度響起。
雖然與林霸從未謀面,但最起碼,老人絕不該死在他這個兒子的手上。林拓想起當初自己手刃父親的場景,終於崩潰,痛哭出聲,淚涕橫流,這些天他的夢中時刻出現自己刺出的那一劍,父親臨死前絕望的眼神不停的浮現在腦海中,讓他一次次從夢中驚醒。
但是林拓真的不想死,哀求道:“徐將軍,我該死,我不是人,你放了我,我還有用,我可以幫你!”
死到臨頭還嘴硬的林拓勾起了徐磊的一絲興趣,饒有興致的問道:
“哦?說來聽聽?”
林拓止住淚水,顫抖著說道:“您放了我,我有錢,我有很多錢,林家在京郊的深山之中有一個秘密的銀庫,是多年積攢下來的,只有歷代家主知道,我用這些錢還我一條命!”
“呵呵,是麼?在哪?說出來,我就放你一條生路。”徐磊笑眯眯的說道。
聽到有戲,林拓的眼中終於閃過一絲亮光,但心中害怕徐磊過河拆橋,畏畏縮縮的說道:
“您先放了我,我將地圖畫出來,只要我安全離開,地圖就交給你。”
說完林拓就緊緊盯著徐磊的眼睛,希望能逃過一劫,不過這次他沒有騙人,林家真的有一個秘密銀庫,這麼多年家族積攢下來的財富,大部分都藏在裡面,培養親軍的錢也一直是從銀庫裡面支取的,這也是親軍只效忠於林家的重要原因。
徐磊皺著眉頭,好像在思索著林拓提出的條件,在林拓滿是希冀的目光中,徐磊終於開口了:“林將軍,希望你別騙我!”
“謝徐將軍!我保證絕無虛言!”聽到有了活下去的機會,林拓不停地點頭,沒幹的眼淚鼻涕順著臉頰流到衣服之上,落魄至極。
“先帶下去!好生看管!”
徐磊大喝一聲。
幾名士卒從門外走入,拖著臉上掛著喜意的林拓就出去了。
看著那被拖走的身影,徐磊的臉上浮起一絲譏笑,走出房門看著那點點星光閃爍的夜空,嘴中喃喃道:
“我戰死的將士們,明天你們的仇就可以報了,願你們在天有靈,護我大軍!”
次日清晨,撫城的演武場上,人頭攢動,數萬步卒列陣其間。
秋風呼嘯,一面面涼州的軍旗不斷的搖曳,大戰過後的撫城依舊帶著一股滿城的悲傷與肅穆。
那僅剩的兩千多名赤膊軍卒,昂首挺胸,列於大陣前方。
排頭站著胡言,徐一義,陳毅曝等一眾軍官。
兩千多士卒人人帶傷,就連陳毅曝和徐一義的身上也纏著雪白的紗布。
將臺之上,徐磊高挺還有連夜趕回來的薛猛、朱天和等人站在身後,所有高級將領全部在場。
徐磊的目光緩緩掃過這兩千多名士卒,這龐大的軍陣令人心潮澎湃。
那已至深秋,漸漸入冬的天氣,已經有些冷意,哪怕身穿軍服都能感受到陣陣寒風,可這兩千多名攻城將士絲毫不懼,腰板筆直的接受徐磊的檢閱。
徐磊神色一凜。
滿場肅然,寂靜無聲,人人眼眶通紅,排頭的陳毅曝等人更是落下了眼淚。
徐磊的聲音再次拔高:
“你們無一人怕死!登城士卒五千之眾,戰死者兩千四百八十二人,軍官更是戰死大半”
徐磊頓了頓:
“我軍新卒何其壯哉!你們!還有那些已經戰死城頭的兄弟,堪為我步軍脊樑!”
“殺!殺!殺!”喊殺聲沖天而起。
“胡言!念!”徐磊看向那站立於大陣最前方的胡言,大喝一聲,隨手遞出一張軍令。
胡言大步上前,接過軍令粗略的掃了一眼,身影一顫,鼻尖一酸,用盡力氣吼道:
校場之上,那兩千多士卒滿臉驕傲!
“接旗!”
胡言滿臉漲紅,從徐磊手上接過那面連夜趕製出來的先登營營旗,奮力一揮,厲喝:“先登營!何人俱死!”
“死戰!”
兩千多人齊聲怒喝。
徐磊眼中滿是欣慰,朗聲說道:“從今以後,入先登營者皆為悍勇,斧鉞加身不足懼!刀槍懸頂亦枉然!願先登之卒,攻無不克!先登營前,再無堅城!”
身後的高挺等一干高級將領,毅然拔刀怒吼,校場之上的數萬步卒同時拔刀出鞘,整齊應喝。
數萬柄戰刀,直指蒼穹,陣陣吼聲,衝上雲霄。
徐磊話鋒一轉,神秘兮兮的說道:“今日先登立營,我還有一樣禮物要送給你們。”
眾人愕然,兩千多士卒一臉茫然,連胡言和徐一義都是一頭霧水。
“帶上來!”徐磊偏頭對著一旁喊道。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一道被五花大綁的人影被肖尚文幾人拎了過來,一把丟在將臺之上。
“林拓!”
為首陳毅曝臉上的笑容瞬間變成憤怒,兩千多道滿載怒火的目光盯著那道狼狽的身影。
看到這滿場的士卒,林拓猛然反應過來,徐磊把他耍了!
林拓驚恐的嘶吼著,可是嘴裡被布塊堵住了,根本說不出話,身體不斷的扭動著,眼中充滿了驚恐。
徐磊緩緩向前,低下頭輕聲說道:
“林拓,今天我告訴你,有一樣東西是錢買不來的!那就是公道!”
林拓眼前一黑,最後一點求生的慾望也被擊碎了。
徐磊看著那場下兩千多道憤怒的目光,微微一笑:“這就是我送你們的禮物,給先登營祭旗!”
“陳毅曝!動手!”
徐磊一聲怒喝。
陳毅曝獰笑著拎著一把刀走上了將臺,看著那越來越近的身影,林拓突然不再掙扎,目光中的絕望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一股輕鬆。
那陽光從天空之中刺來,令人有些睜不開眼,林拓看到一柄彎刀舉過了自己的頭頂,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嘴中輕聲道:
“父親,對不起,我來了。”
在一生的終點,林拓眼中的畏懼,心中滿是悔恨,只願來生再為父子。
“喝!”
伴隨著陳毅曝的一聲怒吼,彎刀猛然落下,林拓的生命終於走到了盡頭。
臺下的兩千多士卒心中一凜.
徐磊的眼角也泛起絲絲淚花,那蒼穹之頂的亡靈可以安息了。
天空一片清明。
人間一片晴朗。
微風吹過......